用菌草抚慰无数的生命
——读钟兆云《奔跑的中国草》
栏目:博览
作者:张家鸿  来源:中国艺术报

  《奔跑的中国草》是钟兆云撰写的报告文学作品,以“世界菌草之文”林占熺为主角,讲述他如何把菌草技术传遍全国、全世界的突围之路,也是挑战与机遇并存、悲伤与幸福同在的成长之路。在钟兆云笔下,林占熺不是标签式的人物,而是血肉清楚、个性鲜明的人物。作者在主角的心境描摹上尤为用心用情,进而刻画出一个活在真实人间、有着热切呼吸,时而歌时而哭时而快意时而忧伤的科学家。

  书中刻画了他的痴迷。草就是他的整个世界,是他的一切,草胜过他的生命。孤独,乃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因为痴迷,所以孤独,在孤独中修炼自我、完成自我。在林占熺这里,孤独是他的处境,是他甘之如饴的享受。妻子与女儿起初的不理解、眼红者或言语或行为上的阻挠与破坏、农户的担忧与急功近利、社会上的各种流言蜚语,时时围困着他,亦锤炼着他。故而,钟兆云写出林占熺跌宕起伏的生命之路。人生常有逆境,科研需要攻关。征途如果没有难关,走至终点何来喜悦?更何来所谓成就感?

  夏天种菌草,常要半夜三更起身,用福尔马林、高锰酸钾给菌袋消毒,气味强烈刺鼻,常把人呛得涕泗横流。林占熺不仅从不借故缺席,反倒迎难直上。在宁夏固原古城镇,他和队员们每晚都沿着崎岖山路,借着月光,打着手电筒,挨个窑洞查看菌草菇的生长情况,以便第一时间解决险情。许多时候,为了随时观察,他和队员就分头睡在窑洞或菇棚里。在阿拉善为了改善土壤贫瘠、肥力缺乏的局面,林占熺开始有机肥试验。用皮卡车拉来牛羊粪便,在水中泡开发酵后再用,可谓十里飘臭,人皆掩鼻作呕,他却一脸认真地说,你们再闻闻,味道是不是不那么臭还有点香了?干粪被吹着飞,人皆敛声屏气,他却着急抢回被卷走的粪块。

  对林占熺来讲,困境首先是自己的,其次才是队员们的。行胜于言,更显其非凡的人格魅力。困境在哪里,难度在何处,他的人与心就在哪里。这正是作者着意书写的,本书写作之难度同样在此。这是林占熺的难度,也是钟兆云无法躲避的难度,是他必须迎接的挑战。这就注定钟兆云的写作必然紧贴林占熺的进取之路,否则文字便如无根之木易折、无源之水易枯,何来健旺的生命力?紧贴非说说而已,对林占熺的研究内容与路径不能停留于一知半解。反之,它需要钟兆云长期的采访、深入的了解,如此方能真正地进入菌草的世界里,觅得菌草的神秘与深邃。与此同时,它要求钟兆云能与林占熺共鸣、共情,尝他吃过的苦、享他品过的甜、体验他走过万水千山的艰辛与疲惫。

  如何从困境中突围而出?这正是林占熺这个人物具有感染力的最大缘由。只要不违法不违纪不违背良心,利益诱惑于前,对多数人来讲实为顺境,接过来就是了。然而,当个人有了更大的肩负、更重的使命时,如何突破诱惑则变成必须克服的困境。身为丈夫与大哥的他,负累极重的他,当美金、房子、名声均摆在眼前且触手可及的时候,其内心的挣扎、其抉择之艰难无法不令人动容。

  这就是他的爱国精神,他的爱国不是口号,而是化为面对横亘于前的难题时的勇往直前,可谓义无反顾;化为亲戚朋友与周遭的人都无法理解的选择,可谓轻描淡写;化为面对旁人嗤之以鼻的嘲讽时的置若罔闻,可谓云淡风轻;化为同事们打起退堂鼓时他的从不退缩,可谓使命在肩。这种心怀大爱的悲悯情怀,恰如鲁迅曾说过的,“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在冷静、严谨地书写林占熺的菌草人生时,钟兆云偶会流露出诗人才有的情怀,不自禁地为林占熺送上赞歌一曲。放眼人间大地,这赞歌只有极少人当得起,因为那是很多人不敢、不屑、不能的生命之途。他写道:“手上和衣服沾着血,枯寂的蘑菇上点点滴滴也是血。染血菌袋像是要为蘑菇的破土玉汝于成。记录本上那些沾血的文字和数据,像红色的音符在为新生事物歌唱。”他写道:“林占熺以超乎常人的精神,一次次、不计其数、不厌其烦地奔走在这样山重水复的路上,生命不息便日拱一卒,功不唐捐。”他写道:“奔跑中,他随时会披着晨风降临,想着如何把这个地方的愁容涂改为笑意;又经常带着星星离去,在下一个目的地再演绎科学造福人类的中国故事。他天女散花般投下一株株草,一点一滴消解世界的沉疴与新疾。”为了让更多人通过菌草种植走向致富之路,林占熺时时刻刻奔波于菌草与百姓之间。如此执着、勇敢、坚毅的科学家,何尝不是一个诗人?

  科学家严谨求实的精神品质是外显,诗人的情怀乃内含。坚信科学难关势必一个个攻破,坚信过上好日子不是老百姓的白日梦,这何尝不是千金不换的浪漫主义情怀?既有内含又有外显,兼具科学家精神与诗人气质的人物塑造,是有难度的、丰富的写作,也是注定散发出不绝感染力的写作。从福建到宁夏到新疆到巴布亚新几内亚到埃及到南非,林占熺一直在路上。“虽是草根,只要有草的情志,而不‘草草应付’,便不可小觑。任尔东西南北风,他们要齐心协力,扶着这根‘草’挺立着走向世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一个高贵、坚韧且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人不是如此呢?

  奔跑从何而来?它不仅是于春夏秋冬里东西南北的马不停蹄,是一连串动作;它是时不我待、重任在肩的紧迫感与使命感,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向前再挺进一步。前者可以被人以肉眼看见,后者则需梳理林占熺的成长之路、聆听他的心声才能感受得到。从福建到巴布亚新几内亚,从卢旺达到南非到日本,从宁夏到新疆再到浙江,从浙江到内蒙古,林占熺走过地球的四面八方,他用双脚与一颗心走出的梦想之路,又岂是“艰难”二字可以轻易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