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见山”,别有洞天。《见山——穿越中国画的笔墨时空》带你穿越千年历史风云,越过千山万水,进入富有神性色彩的艺术世界。读此书,是一次审美享受,也是一次探秘的旅程。看山,的确看见了山,隐约之中,还看见了蕴含其中的历史、精神和审美。
艺术佳作所涉及生活的细节和本真,在这里熠熠生辉。作者品读那些色彩过于渲染的宫廷画,像一个心怀执念的历史学家,去悟透“像雾像雨又像风”的历史的本质和真相。
《唐玄宗的瓜》,鉴赏的是《明皇幸蜀图》,透过热烈的画面,窥见了历史的真相。“剧情反转的是,唐玄宗为了掩饰自己入蜀避难的境遇,命李昭道创作一幅在蜀地游猎出行的图景。”由此,得出一个还原性结论,“粉饰”一词,或许是从灰暗的画中——用明艳的色彩迷惑人眼,将历史打扮得花枝招展。《照夜白》里,她窥见了唐玄宗的喜爱,也窥见了作品的一个隐喻。从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中,她悟出了主人公的整个人生嬗变,如何从“有用”走向“无用之用”。
她对历史的洞见,总是与现时代紧密结合,而不是游离其外或隔岸观火。《簪花仕女图》,让她更关注的是仕女们头上艳丽的花朵,思考更多的是其时代性。“簪花、牡丹、芍药、荷花、海棠,令人惊讶于这些硕大的花朵,就那么明晃晃地被她们顶在头上,而不觉得招摇。”她推测,那个年代,或许还没有流行含蓄之美。如今欣赏,这种风格正是大唐风华。从《韩熙载夜宴图》里,她读出了“时代之殇”,也是时代的悲哀。
她对历史的洞见,不是简单的追溯,而是一种面向未来的延展。从“广陵”一个词里,她想起了“送孟浩然之广陵”的诗句,想起苏州评弹《广陵春》,又想起伴着《广陵散》的绝响,不仅极大地拓展了艺术的空间,更拓展了历史的空间。
那些线条,那些笔墨,那些画面,蕴含着某种精神,某种风骨,抑或隐藏在画面背后,或明或暗,若隐若现,却是艺术作品最高贵的“质”,胡烟以敏锐的目光发现并捕捉了它们。
胡烟欣赏绘画艺术,特别注重精神上的内涵。她借用荆浩的话说,“‘华’并非绘画的本质,‘真’才是”,“有了‘真’的核心,余下的便是技法”。将“真”的精神,视作绘画艺术的“大道”,也是她鉴赏艺术作品的最基本尺度。《雪竹图》,最打动她的是“天真”;而《匡庐图》,印象最深刻的是山川的“真意”。
书中挖掘最多的是自由的精神。在她的笔下,可以看到文人们的自由状态。“当文人士子们在林泉一同思索着人生何去何从的时候,他们在田间地头一边舞蹈,一边唱着欢乐的歌。”“‘石压蛤蟆’体一般,荒率、野逸,虽不够雅正,但真性饱满,自由旷散。”这种自由,根本上是一种超然的心态。“面对众人的褒贬,石涛只是狂笑两声。”从《照夜白》的马桩上,她窥见“心中渴望的自由”。她特别欣赏自由洒脱者的形象,“李白的气度,最突出的,是眼神,飘逸的诗仙,眸子里闪耀灵性的光芒”。
这是一本文学鉴赏之书,是一本散文随笔集,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艺术批评。只是,用的是诗性的文字,形象的思维,而不是抽象的概念,或者简单的逻辑推理。作者选取的作品所体现的审美,也正是她文学的审美。它们之间,是一种有机的交融,从而也创造了一个个新的艺术生命。“画者,读画者,默默会心。”她在欣赏画,但却是在读心,在与艺术大师做跨越千年的交流。“读画人一旦与画中人心灵相通,便即可幸福起来。”而这种交流,更多的靠的是意会。王蒙作画,把自己当作画中人。胡烟赏画,又何尝不是如此?
很多次,她将自己置身画中,化身旅人,去感受路上的诗意的惆怅和愁苦。在这旅途中,她与范宽交流,深悟他的温厚和大度,更看见他笔端的神性——将所画之人变成神,从而更真切地理解他的“痴”。面对三百多年前的边寿民,她心生到其茅庐拜访的念想,试图与他来一次人生的长谈。
她欣赏韵律之美。在《富贵的草稿》里,作者写道,这幅画百看不厌,虽然是多种物种不经意组合,但却错落有致,有一种韵律之美。她欣赏平淡之美。她坦言,“我对董源的《潇湘图》着迷,对巨然的《层岩丛树图》也着迷”。为什么呢?只因为,“他们用一种看似循规蹈矩的平淡式方式,默默感动你,且回味无穷”。她欣赏精微之美。她慨叹,《溪山行旅图》,最奇妙的是,致广大后,仍能尽精微。她赞叹,《祥龙石图》纯粹的审美,格物致知,将其达到顶点,生出一番静穆的诗意。她欣赏静谧之美。从《猿图》中,读出的是“沉默的力量”,“眼前,这只猿无比安静,令宇宙随之静穆”。她赞赏美的力量。“美与爱的力量可以支撑世界。”在《搜尽奇峰打草稿》中,她发现,“这幅画裹挟着一种力量,一种来自地壳之下的巨大的气流涌动的力量”,“中年石涛的内心正是涌动着这种力量”。
特别令人欣慰,她不是简单地停留在欣赏美,同时还揭秘美的来源。“无尽的人文之美和咂摸不尽的深意,源自儒与道的文化交织。”“先修身养性,再养气,再养画。”“真正的脱俗之画,需要真正的脱俗之人。笔墨不撒谎,尽管来试。”这样的感触很清新,也很有力,余音缭绕,令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