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瓜花写着鲜丽而清新的诗
栏目:心语
作者:刘学刚  来源:中国艺术报

  朱耿村有许多蔓生蔬菜,开出来的花特别漂亮。夏秋时节,放眼望去,黄色的丝瓜花黄瓜花、白色的葫芦花瓠子花、紫色的扁豆花豇豆花开满了庭院,开满了菜园。庭院里最多的还是丝瓜花。俗话说:东家墙根种丝瓜,西家院里开黄花。开在西邻的黄花以及结出的丝瓜,东家是不会采摘的,即使西邻摘了送来,东家也坚决不收。这是丝丝蔓蔓牵连着的朴素的乡村情意。

  丝瓜花是朱耿村开得最高的草本花。和其它蔓生蔬菜一样,丝瓜清楚利用木条、竹竿、院墙等外物的作用,集中心力往上攀援,努力抵达天空的高度,像空中的炊烟开出袅袅婷婷的花。不同的是,朱耿人喜欢把丝瓜种在庭院里,种在短促的叹息和悠长的鸡鸣之间,在须须蔓蔓的纠缠中晨开暮闭的丝瓜花,日出日落一般温情守护着清香宁静的日子。

  用锄头刨几个碗口大、一拳深的坑,每个坑小心地平放种子两三枚,再分别插上木杆。七天以后,第一片嫩嫩绿绿的如婴孩眼神一般的叶破心而出;又十天,丝瓜长到半米多高,细细的瓜蔓甩出一条细细的波浪形的卷须,这卷须犹如猿猴的长臂,抓住木杆,蹭蹭地爬到了墙头。卷须是丝瓜轻柔的呼吸和敏锐的触觉。院墙边,倘若有一把旧铁锨竖在那里,丝瓜的卷须就心有灵犀地探过去,缠住铁锨的木柄,呼着手掌状的绿叶,引着笑脸一般的黄花,呼啦呼啦地向上爬。丝瓜丝瓜,有了丝丝蔓蔓才能开嫩黄嫩黄的花,结嫩绿嫩绿的瓜。等嫩丝瓜长成老丝瓜,瓜瓤丝丝相连,深情重现着丝瓜走过的路。

  丝瓜长至十叶期左右开花,如果不搭棚架,花皱巴巴的,结的瓜也没长相。棚架有平棚和人字架两种,架高两米左右。菜园里多用人字架,架条两两交叉,各交叉处横两三架条,绑牢即可。平棚相当于繁华都市的顶楼露台,目力所及即为诗与远方,花果期黄肥绿瘦,镶金嵌玉,自有一种阔大温润的气场。

  搬进新房的那一年,玉米展开第五片叶子,进入定苗期的时候,十多粒圆溜溜、黑乎乎的丝瓜种子住进了我家的庭院。四间红砖瓦房气派亮堂,尤为可喜的是有了一个比打麦场还大的院落。大的院落显得门口的两扇木门瘦骨嶙峋的。在必定会有一个大门楼的位置上,母亲和我用废弃的建房材料搭建了一个豪华版丝瓜棚。两根较长的木头作北端的支撑,南面有敦实沉稳的院墙,棚顶由长短粗细不等的木头组成,交叉处用铁丝绑紧。丝瓜一米高的时候,我们用刀砍了四个一尺长的木头楔子,楔进平棚四角的泥土里,再用铁丝联结着楔子和棚顶,看上去枝枝杈杈、须须蔓蔓的,气场很足。丝瓜还不能上架的。丝瓜上架好比跳高运动员的助跑,降低身体重心,提高爆发力。有了平棚上的蓝天这个目标,我们必须做好的是压蔓,放低丝瓜的姿势,把瓜蔓分段埋入泥土,让其再睡一个舒舒服服的回笼觉。

  八月,长长的丝瓜蔓再次开出金黄色的花儿。黄瓜开花,扁豆开花,葫芦开花,所有的蔬菜都开花,蔓生蔬菜就像一条条蜿蜒流淌的河流,在迂回曲折中绽放一朵朵美丽的浪花。丝瓜开五瓣的黄花,跟黄瓜的花差不多,都是把喇叭状的黄花举得高高的,有多高举多高,就像鸟儿把翅膀举到白云之上。这是多么自信的一种花,无遮无掩不矫饰地向蓝天袒露着它们娇嫩的面容。丝瓜黄瓜都是雌雄同株,它们的雄花都有一条花梗,丝瓜花梗要粗壮一些,花梗之前还有一条花序梗,丝瓜花要比黄瓜花大得多,有小瓷碟那么大;黄瓜的雄花簇生在叶腋,丝瓜的雄花在总状花序上部灿然开放,宛如一盏盏高擎着的灯,在公鸡挺起大红冠子的一刹那,被太阳的火把点亮了。

  丝瓜开的第一朵花是雄花。雄蕊五个,犹如五根细细的火柴棒。这五根火柴棒是神奇的魔法棒,它们施放法术,能让雌花圆柱状的子房变成又细又长的丝瓜。在种菜人那里,雄花有魔法师、先知者和吹号手的意思。雄花开放,丝瓜要上架了。人骑车爬坡走之字形,节省体力。丝瓜上架也走之字形的成长路线。每隔半米,用麦秸草宽而有度地捆绑瓜蔓。这种人工引蔓上架,使得瓜蔓更有竹笛的味道,暖风吹过,瓜蔓的某个节位开出一朵花,又一个节位开出一朵花,就像打开一个又一个笛孔,鸣奏着清音雅韵。花朵的开放是有声音的,就像春节的鞭炮。一挂两千响的鞭炮中有许多个响声特别大的鞭炮,噼噼啪啪声中不时“嘭”地一声巨响,仿佛小惊喜大惊喜接连不断,那感觉就叫欣喜若狂心花怒放。丝瓜的雌花就是大响声的鞭炮。

  为了表现大自然的欢乐,以及保证欢乐基因的传递,丝瓜开出两种花朵。一种着生在较低的节位上,一个节位多达二十朵花,一天开一朵,新鲜的花粉天天有,这是雄花。雌花则生在较高的节位上,一个节位只有一朵。雌花三个黄里透绿的柱头,犹如光溜溜的小脑袋瓜凑到一堆儿,嘀嘀咕咕的。它们在商议什么呢?当然是果实这个大问题。幸好,丝瓜花和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单是靠蜜蜂授粉,是不行的。胖嘟嘟的蜜蜂们就像一群顽劣的孩子,它们蛙泳一般扎进一朵花的花心,小脑袋瓜就沾染了一些黄灿灿的花粉。可是,它们贪玩也贪吃,采食花蜜仅仅是因为好吃,绝不是有意给花儿授粉,不能指望它们头顶的花粉准确落到另一朵花的花心。

  有人把只开花不结果的花叫“谎花”。我不认为它们是撒谎的花。尤其是我学会了“扣花”,即人工授粉,我觉得,每一朵花都有它们独具的美丽,都有它们的命运和归宿。给丝瓜扣花,先找到雄花,将其折下,把花粉轻轻涂抹在雌花的柱头上。通常一朵雌花要涂抹两三朵雄花的花粉。第二天的时候,雌花的果柄开始弯曲、下垂,在目光不易察觉的花的背后,子房照着丝瓜的样子,悄悄地长了一点点。又十天,丝瓜长得青青嫩嫩的,有半米多长,雌花则在瓜梢萎缩成一撮浅黄,就像女子佩戴的朴素的头饰。

  那些摘下的丝瓜花呢?扔了可惜。来个油炸丝瓜花吧。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就提到了丝瓜花,还有嫩叶和卷须:“其花苞及嫩叶、卷须皆可食也。”明朝皇子朱橚有一部《救荒本草》,书中说:“不实之花,作蔬更佳。”油炸丝瓜花工艺简单。取一碗面粉、两枚鸡蛋、少许细盐,加水,搅拌均匀。这是铺垫。洗净的丝瓜花犹如生花的妙笔,饱蘸了面糊糊,在烧热的油锅里写着鲜丽而清新的诗句。这种油炸的丝瓜花真好吃呢,有炸麻花的香脆,也有炒丝瓜的鲜嫩,吃着吃着,舌床腮帮都绽放着一朵朵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