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书俱老”中感悟人与书、书与万物
栏目:读书现场
作者:偌西  来源:中国艺术报

  “人书俱老”是唐代书法家、书法理论家孙过庭在《书谱》中提出的重要命题,也是书法史、中国美学思想史上的重要观念。中央美院教授、书法家、书法理论家邱振中聚焦这一重要命题,结合图形分析和语言分析设计论证路线,对人生体验进入王羲之晚年作品的机制进行细致讨论,写就《“人书俱老”:观念与机制》,为中国艺术和中国文化中此类命题的现代阐释作出了有益尝试。

  近日,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联袂首开书院在京举办了“书法:理论的可能性——邱振中《人书俱老:观念与机制》新书分享会”,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主任吉狄马加,北京大学教授陈平原,清华大学教授、翻译家汪民安和邱振中一起,以该书的创作为契机,围绕“人书俱老”命题、书法创作与生命书写等话题展开多维思考。

  多年的学习、思考和研究,让邱振中愈发感受到书法的理论与学术等方面具有无穷潜力。其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书法把语言、图像、意义阐释、人格修炼四个极为重要的方面糅合成了一个有机整体,且经过几千年发展积累了无数作品和文献。若能揭示出它们的机制、原理,定会对中华文化思考作出贡献。正是这种朴素的信念,让邱振中在四十年里一直沿着这条道路努力前行。

  “我们确实是能在一个人一生的作品里感觉到蕴含的变化,尤其是晚年。但是,关于人生的感悟怎么进到晚年的字里去?我希望对此有一个解释。”邱振中介绍,该书是作为一个书法理论问题来写作的,即个体一生的体悟如果能进入作品中,是怎样进入的。在邱振中看来,“人书俱老”,是一个艺术理论问题,一个观念史问题,同时又是一个语言问题、意义问题,一个概念和它的直觉内涵的关系问题。而在该书中,他的做法是,对文献作精细的语言分析,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同时设法把图形打造成文献所缺失的环节,完成对“人书俱老”命题的阐释。而对本书核心内容的反思成为该书自序的主题:艺术史上的命题在何种意义上才成为现代观念史、思想史研究的课题,同时指出艺术史研究与思想史研究的交会之点,为今天的艺术史研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谈到对“人书俱老”的理解,吉狄马加表示,中国书法离不开人的主体性。一些书法家的作品之所以能达到“人书俱老”,一方面缘于创作者本身的修养达到很高境界,另一方面是书写作品的品质和境界也达到了同样的高度。所以,“人书俱老”,如同“书如其人”。古代有很多这样的大书法家,他们都并非单纯写字的人,其书法成就往往与个人综合修养相关,而这些修养促成了其思想境界、艺术境界所达到的高度,他们的创作和自身修养能成为一种互动关系。

  对于书中关于书法创作的即时性问题,吉狄马加表示:“实际上,如果从书法艺术来看,伟大的传世作品都是即时性的、特定环境产生的作品。比如说王羲之的《兰亭序》来源于其雅集活动,如果第二天想把这幅字再重写,不可能再写出当时的感受,那种氛围和书写的自由度,和当时的字所体现出来的艺术境界都很难做到。苏东坡的《寒食帖》也是这样。”

  陈平原认为,所谓“人书俱老”,涉及艺术家的技法习得及心路历程,包括从“平正”到“险绝”再到“平正”。单从字面看,与“人书俱老”形成参差对照的,还有“衰年变法”与“老手颓唐”两个词。知识、阅历与才情,均随着岁月变迁,不可能停留在老地方。通常做事或写文章会随年纪渐大而不如前,“人书俱老”则相反,是阅历、学养及精神三者相得益彰,呈现出老到、完满、圆足的状态,是一种理想的境界。

  陈平原表示,中国古人读书明理,入手处就是识字和写字,以至大家都会写,见识有高低,技艺有精粗,但没有人一辈子专攻书法。晚清以降,现代学术的分工形成各种专业,即便是美术学院,也细分国画、油画、版画、雕塑、书法等专业,今天也有大量本科生和研究生专业学习书法。陈平原直言自己曾建议书法专业的学生“多读书,少练字”,因为在他看来,今天的一些书法教学,很容易强调技术性。

  而对于书写的“即时性”,陈平原认为是一种理想的写字的状态,即当平时的训练和一时的感情互相融合,在一瞬间通过某个具体作品呈现出来的状态,比如颜真卿的《祭侄文稿》或苏东坡的《寒食帖》皆如此。而他同时感叹,今天的一些书展,让人观赏的多是“字”,而少了“文”,参观者也往往不考虑写什么,背后有什么感怀和想传递什么思想或情感,更多只是品评字写得如何。

  汪民安认为,中国的汉字以其物质性和结构性来模仿万物表达世界,而在某种意义上,中国文化中的万物和自然都是有生命的,因此汉字也一定要有生命,要充满生机,要葆有流动的、流淌的生命活力,这也是书法之所以能成为艺术的重要原因。与西方文字不同,中国文化中书写和生命联系在一起,而不仅仅是意义的传达和记录。

  同时,汪民安指出,汉字除了特有的生命、活力与元气,书写者主体也体现了生命力。书写者的生命和汉字的生命应该结合在一起,或者说,书写者的活力通过汉字的活力体现出来,反之,汉字的活力要借助书写者的活力得以激活。对中国文化来说,每个生命,每个个体也是一个流动的气的集合,即阴阳二气在身体中互动共舞,这种气的能量直接通过手和笔浸透到纸上,让纸上的汉字也充满能量与活力。而这些灌注于汉字的能量与活力又会传递给读者。书写就是这样将不同的能量进行接受和传递的媒介。人和书之间,人和人之间,书和万物,以及整个世界就通过这样的书写都变得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