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书画家米芾,能诗文、擅绘事,创米家山水。因为喜爱崇拜奇石,衣冠唐制,被服怪异,人称“米颠”“楚狂人”。比黄庭坚小6岁的米芾,书从唐代诸家入手,直入魏晋,上溯秦汉,传统功力颇深。其书笔势俊迈,后人评其书有“风樯阵马,沉着痛快”之誉。
米芾与苏轼、黄庭坚思想相似,把书法看作是一种娱乐、游戏。米芾认为书法,“要之皆一戏,不当问拙工,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不为功名利禄而写字,而把写字当作寄托精神的形式,就像琴棋游乐一样,仅仅是为了消遣。在他们看来,无功利而能使人精神有所寄托的艺术,才是最高雅的艺术。但是,“游戏书法”的前提是书法家要有广阔的胸怀,要不俗,要以学问修养入书。
米芾把技巧的研究集中到用笔方面,他说:“字要骨格,肉须裹筋,筋须藏肉,帖乃秀润生。布置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变态贵形不贵苦。苦生怒,怒生怪。贵形不贵作,作入画,画入俗,皆字病也。”米芾从更深层的意义而不是从繁琐的技法方面理解笔法字法。米芾对自己“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深为自得。他认真学习古人积累的反映规律的法度和艺术经验,并且认为这些都只有化为自己的营养,使自己心忘于手,手忘于笔,而后才有自己的书法风貌,“心既贮之,随意落笔,皆得自然,备其古雅”。米芾认为北宋以书名世的几位大家用笔既各有特点,也各有不足处:“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而他自己呢?米芾自称“刷字”。以批评的态度进行肯定,是米芾书法批评的一大特点,也是他与前人的不同。他反对“征引迂远,比况奇巧”“遣词求工,去法逾远”,他认为这些都“无益学者”。“故吾所论要在入人,不为溢辞”,这不仅要有真知灼见,而且要有胆量勇气。
米芾论书,还有一个难能可贵的指导思想—— “要在入人”。这种思想境界比那些“见权贵捧、为贤者讳”高明甚多,这与他艺术上追求真率的思想也是一致的。翻开书史,除非根本不写字的帝王,凡喜欢弄点文墨的,没有一个不被捧为书艺超群者。当然,主观上要求“入人”与实际上能否入人,并非一回事。一个人的审美观有其历史时代、阶级、学养等方面的制约性,但作为一种态度,这样要求是正确的。作为一个时时考虑“有益学者”的评论,功名利禄可以不顾,艺术上的真话不能不说。处在阶级分明的封建时代,米芾这种品格难能可贵。
米芾主张“博取众长,自立家数”,由“集古字”到最后“不知以何为祖”,这种思想,也是唐人不曾有的。从米芾自我介绍的学书经历中至少可以看到:他从小就开始认真临摹学习,在学习中就注意分析研究法帖之优劣;学习中不墨守一家,发现更有值得汲取的法帖,立即追摹;在方法上讲求手摹、眼看、心察,“一日不书,便觉思涩”,因此壮年时期就有了“取诸长处,总而成之”的本领。但是,他不以能学像几家字为满足。“壮岁未能成家,人谓吾书为‘集古字’”,心里不免戚戚,自责之心很真实。但他并不灰心,而是努力在学习中理解,在理解中学习,不断追求,“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
米芾还具有在学习中批判,在批判中学习的精神。米芾从颜字起步,柳、欧、褚诸家都学过,而且都因认识到他们的特长才去学习,可是后来竟然批评起自己的老师:“欧、虞、褚、颜,柳,皆一笔书也。”“欧阳询‘道林之寺’寒俭无精神。柳公权‘国清寺’大小不相称,费尽筋骨。”米芾苛责他们“安排费工”,是说他们把精力不放在学问修养、抒情达性上,而是放在技法的苛求上。“写志”成了“写技”,而不是“有以寓其志”“有以乐其心”。书法艺术创作在他们手中变成了工艺性活计。
米芾关于书法艺术价值的认识,其《书史》开宗明义写道:“杜甫诗谓薛少保惜哉功名忤,但见书画传,甫老儒,汲汲于功名,岂不知固有时命。殆是平生寂寥所慕。嗟呼,五王之功业,寻为女子笑;而少保之笔精墨妙,摹印亦广。石泐则重刻,绢破则重补,又假以行者,何可数也。然则才子鉴士,宝钿瑞锦,缫袭数十,以为珍玩。回视五王之炜炜,皆糠秕埃,奚足道哉?虽孺子知其不逮少保远甚明白。”其题画诗中,还有“臭秽功名皆一戏”的句子。他轻视功名,认为帝王功业不过是“糠秕埃”,不足道,唯有艺术永恒。这种观点,与孔子“吾不仕,故艺”的思想不同,也与欧阳修“自是人生一乐”不全相同。米芾用事实证明了书法相对独立于文字内容的艺术价值,认定书法是一种艺术,美的书法其价值是永恒的。
比之“苏、黄”在书艺上无拘古法“我书意造”的思想,米芾更是一个严格的“复古派”。在其言论中,不少论及“时不及古”:“书至隶兴,大篆古法大坏矣。篆籀各随字形大小,故知百物之状。活动圆备,各各自足。隶乃始有展促之势,而三代法亡矣。”“字之八面,唯尚真楷见之,大小各有分。智永有八面,已少钟法。丁道护、欧、虞笔始匀,古法亡矣。”但米芾在复古的基础上勇于创新,赵孟頫评价说:“书法自古至今,皆有沿袭。由魏、晋、六朝、隋、唐以至于宋,其遗迹皆可考而知。惟米元章英资高识,力欲追晋人,绝轨同时……故能脱略唐宋,齐踪前古,岂不伟哉?”
米芾将毕生精力用于汲古、融古、化古,而后出新。他受“苏、黄”的感染,又有一个放浪不羁、喜作疯颠的性格,不守绳尺,自抒情性,从而得以成就自己的书法。他的“姿”不是刻意为之之姿,他的“趣”是发自情性之趣,他的“韵”是一种谐谑之韵,故他也以其天资跻身于时代书风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