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风情
栏目:笔荟
作者:吕进  来源:中国艺术报

  【雨树】

  从重庆去新加坡,飞4个多小时就到了。我很喜欢这个国家,疫情前,几乎每年我都要去一两次。去年底,我终于恢复了隔断三年的新加坡之旅。

  新加坡是热带花园城市,花园在城中,城在花园中,美丽的“花花世界”,使人想起唐人令狐楚的《游春词》:“高楼晓见一花开,便觉春光四处来。暖日晴云知次第,东风不用更相催。”兰花是新加坡的国花。新加坡国家植物园是原始树林和专业花圃的融合,奇花异草,草绿花红,繁多的花草中有许多濒临灭绝的品种。占地54公顷的植物园专门辟有兰花园,叫胡姬亭,里面种植了12000多株名贵兰花,包括国花——卓锦万黛兰,真是“风吹兰花满园香,胡姬压酒唤客尝”。新加坡最热闹的大街叫“乌节路”,“乌节”就是“兰花”的译音。人行天桥、电线杆,都是花团锦簇的。新加坡国家公园局主办的“国际花园节”,两年一届,是世界上规模最为壮观的花园节之一。

  就是位于乌节路的新加坡总统府原来也是一座肉豆蔻种植园。门外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小桥流水的总统府就是一座大森林、大花园,这里有许多稀有植物,有的老树已经超过百年。在森林里有50多种鸟类,水鸟、翡翠鸟、太阳鸟、黄鹂鸟,都很珍贵。新加坡总统府建于1867年,原来是个冷冰冰的戒备森严的总统官邸,从1995年起,它成为每年在新年、劳动节、国庆节、开斋节和圣火节这五大节日向普通民众开放的自然观赏区。民众可以购票进去参观,中小学生可以在这里表演节目,参观者也可以在总统府野炊,但是必须将野餐产生的垃圾带走。在开放日,新加坡总统还常常在花园里站立,微笑着接待大家,和参观者一一握手,合影留念。

  在新加坡,有一种更普遍更大众的树,这就是雨树。如果选举新加坡的国树,我以为唯有雨树当之无愧。这是一种落叶乔木,树高可达二十余米。长到一定高度后,雨树就横向发叉,不断增多枝干,树冠越来越大,直径有十几米,枝繁叶茂的华盖完全像一把张开的巨伞,既可遮阳,也可避雨。雨树属于含羞草科,它其实就像放大版的含羞草。每天下午5点左右,叶子就闭合、下垂了,所以也叫“五点钟树”。早上,叶子在晨曦中打开,这时包裹在叶片里的露水或雨水纷纷下落,“雨树”之名由此而来。马路边,河道旁,草坪上,公园里,新加坡到处都有雨树的身影,全国有110万余棵,平均每5个人就有一棵。国家给每棵树都建有电子档案,国家公园局的“树木医生”掌控电子档案,分工负责每棵雨树的养护。我在新加坡散步时,往往会在雨树下的椅子上静坐,看看iPad和报纸,的确很惬意啊!

  雨树是远客,原产地在美洲和非洲,这是新加坡建国初期,第一任总理李光耀选定的引进树种。李光耀是新加坡的国父,受到新加坡人的尊重。一个几乎没有任何资源的弹丸小国,才花了半个多世纪,就成了世界上最富裕、最美丽、最公平、管理最好的地方之一,这和李光耀是分不开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雨树成了新加坡的一道无处不在的亮丽风景。

  【东海岸】

  和中国人相反,很多新加坡人是不大进厨房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外面用餐,所以,新加坡餐厅林立,而且,中餐、西餐、马来餐、印度餐,种类繁多。还有本土的娘惹菜,“娘惹”指的是古代中国人和马来人通婚所生的女儿,娘惹菜就是中国菜系和马来菜系完美结合的马六甲菜肴。这次新加坡朋友请我在著名的娘惹餐厅“真蓝”就餐,几乎所有菜品我都叫不出名字,别有一番滋味。

  在新加坡,除了豪华餐厅以外,最多的还是“大食代”(Food Republic),这是上世纪50年代兴起的餐饮中心,现在每家大商场里、每个社区、每个交通交汇处都有。我常去一家大食代的豆浆摊位买油条。在新加坡,对食品的卫生管理十分严苛,炸油条的油当天必须换掉,因此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放心油条” 。女老板看见我就会主动打招呼:“Hi,还是要两支油条吗?”

  百分之九十的新加坡人都住在国家提供的“组屋”里。和商品房相比,“组屋”相对简朴,没有阳台和游泳池,可是如果用中国平民的眼光看,条件也不错了,而且房价便宜得让人想哭。政府还每五年一小修,十年一大修,让“组屋”跟上时代的变化。在“组屋”区,一定有“小贩中心”,就是简朴化的大食代:没有空调,只用电扇,食品却仍然琳琅满目,吃的,喝的,什么都有。此外,全国还遍布各种高级一些的餐厅:本土的,国外的,应有尽有。我很喜爱乐天皇朝的八色汤包,一笼八个,八种颜色,每种颜色代表一种馅:鹅肝、松露、麻辣、原味,等等。

  家人或友人春节聚餐时,第一道菜必定是“捞鱼生”。鱼生的主菜是鱼丝(一般是三文鱼),搁在一个大盘子里,餐厅服务生一边加上色彩斑斓的蔬菜丝、水果丝和各种佐料,一边说一些祝福语,最后大家起立,用筷子将盘中的各种细丝挑起,据说挑得越高,新的一年越吉利。说实话,鱼生实在不好吃,酸酸甜甜,怪怪的。

  有一次,新加坡诗人陈剑邀请我和夫人到东海岸吃饭。陈剑是国际华文诗人笔会发起人和主席团成员,我的老朋友了。他的专业其实是城市规划。对于新加坡,他就是一部活词典,他是几十年来新加坡的城市规划的参与者啊。中国政府在新加坡举办的公务员培训总少不了他这个“城市规划”的讲课人。东海岸是新加坡大众最喜爱的海滨度假胜地,有一座占地158公顷的免费公园。东海岸长约15公里,岸边有沙滩、人行步道、自行车道、儿童乐园、咖啡厅等等。坐在海边的休闲椅上,吹着柔柔的海风,望着新加坡海峡白白的细浪,真有一种天海融合的感觉啊!骑车、滑轮、冲浪、垂钓,游客在这里自得其乐。东海岸是新加坡人野炊、野营的首选之地,路旁准备有国家供给游人免费使用的烧烤炉灶,草地上、密林间遍布过夜的帐篷。东海岸以海鲜名世,这里的海鲜餐厅,一般有室内部分,又有室外部分。我们在室外落座,大海就在身旁浅吟低唱,心旷神怡!当然新加坡名菜黑胡椒螃蟹是不能少的。螃蟹很大,都在一公斤以上。印度黑胡椒,加上中国花雕酒、马来小尖椒、姜片、蒜粒、洋葱和西式黄油组合的酱汁,恰如其分地渗入肥腴的蟹肉中,或炒或烤,螃蟹一身红妆地火爆登场。用蟹钳一夹,红汁就从白肉中溅出,配以面包,美味无比,不禁想起苏东坡说的:“不到庐山辜负目,不食螃蟹辜负腹。”陈剑要的一样菜使我好奇:虾肉和鱼肉绞成泥,包在香蕉叶里,再加以烧烤。陈剑说,这菜没有中文名字,土语叫“沃达”,是一种马来菜。还有一个菜是清蒸巴丁鱼,这鱼,肉滑无骨,也是马来菜。甜点是榴莲冰淇淋,把榴莲的特殊香味发挥到了极致。饮料也奇特。给每人上了一个椰子,已经打开,内中放有一根吸管和一把勺子,勺子的用途是挖椰子内壁,喝椰汁的同时,吃那白白的香甜的椰肉。“必须是这种椰子,太老太嫩都不行啊!”陈剑说。

  【华语】

  华人占了新加坡人口总数的75%,但是,中文却并非第一语言。尤其是年轻人,操英语的更多。新加坡的主流语言是英语,马来语、华语、泰米尔语只是通行语。在我这次住的酒店,有一位前台,是马来人,用别扭的华语和我打招呼:“吃饱了没有?”我说,你多了一个“饱”字,就不是问候了,而是骂人话,他大惊。还有一次,我去一家眼镜店修理镜框。老板用磕磕巴巴的华语对我说:“我可以免费给你修,但是镜框很容易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能负责任啊!”这个“三长两短”把我惹得大笑。

  不过,新加坡的华语文化活动还是不少。这次到新加坡,已是春节前夕。刚一到达,就收到新加坡华语诗歌春节晚会主办人舒然小姐的信,邀我担任这场春晚的总顾问。春晚如期举行,热闹非凡,新加坡原政务部长到场讲话,南洋艺术学院的学生还朗诵了我的诗《守住梦想》。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诗歌座谈会,主持人说:“好不容易把吕进先生逮到了,大家提问哦!”值得一提的是座谈会的地点,这是新加坡著名的文人书店:草根书室,在武吉巴梳路,与国家图书馆仅有一路之隔。

  新加坡的书店大概分两类。一类是乌节路上的纪伊国书屋这类大书店,设计摩登,环境雅致,纪伊国书屋的老板是日本人,据说这是东南亚最大的书店。这里以售卖英语书籍为主,也有少量华语书籍,曾卖过泰国诗人曾心和钟小族主编的《吕进诗学隽语》(台湾版)。另一类就是小书店了,草根书室就是这类书店的佼佼者。这家书室以华文的文史哲书籍为主,老板英培安是新加坡作家,有些人去买书,也希望万一运气好,英培安凑巧在店里,也可和这位知名作家“亲密接触”一下。华语书店很难经营。英培安得重病后,书店濒临倒闭,于是三位姓林的读者出手来挽救新加坡的这个文化景点,三林组合,集体继续草根书室的事业。

  新加坡华语诗人还是有不少活动。《赤道风》主编方然和发行人芊华是在草根书室就遇到的。贺兰宁和周粲是新诗研究所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开始研究的新加坡前辈诗人,在作家协会相遇,免不了握手、问候、合影。在一次新春聚会上,遇到女诗人淡莹。她戴了一副大墨镜,向我抱怨:“视网膜脱落,几次了,真麻烦。”淡莹的先生王润华担任过新加坡作家协会会长,主要是位学者,在中国台湾和新加坡高校任过教,现在是马来西亚的东方大学的副院长。他和淡莹作为诗人,属于台湾张默、洛夫、痖弦的《创世纪》诗群。新加坡的五月诗社历史悠久,推出的诗人不少,现任社长郭永秀是老朋友了。他在一家职业技术学院任教,特别忙,有时一晚上只能睡4个小时。听说我到了新加坡,他发来电邮,希望聚一聚,我婉辞了,回信说:“就在作家协会的午餐会上见面吧!”他赶到退伍军人大厦,找到我,谈了几分钟,没有吃饭,就匆匆离去了。

  新加坡有一家报纸《联合早报》,在中国也有订户。《联合早报》有一位资深摄影记者,叫徐伏钢,现在已是我的老朋友了。记得第一次见面,徐伏钢在中央森林公园附近的一家泰国餐厅宴请。他出示了1991年5月31日他在成都采访我时拍的照片,大出我的意外。原来,那时正在召开四川省作家协会代表大会,我当时担任四川省作家协会的主席团委员。伏钢还拿出了当年我写给他的题词:“摄影家与诗人/有共同的眼睛/从广阔的世界/寻找美的永恒。”转眼就过去几十年了,真是时光如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