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初期,我在初学写作时,周翼南老师已是有名的小说家了。他早期的小说集《夜雾消散的时候》和中篇小说《珊妹子》我都读过。当时对他写的一篇音乐家题材的短篇小说《严峻时刻的音乐会》,还有一篇域外题材的小说《西班牙母亲》,印象极其深刻。当时也正是我迷恋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的时期,我觉得翼南老师的小说里有巴氏的韵味。后来读到了曾卓先生的散文集《听笛人手记》,才知道曾老对巴乌斯托夫斯基的几篇以文学艺术家为主人公的抒情小说也是欣赏有加。再想到翼南老师和曾老在上世纪70年代里就多有交往,还给曾老找到了一本罗曼·罗兰的名著《贝多芬传》,虽然这只是一本薄薄的小书,但在当时给曾老带来了极大的欣喜和安慰。当时,他们共同的话题里也不可能不涉及巴乌斯托夫斯基。所以我就大致明白了,为什么在那样的时代氛围里,翼南老师会写出那种题材和那种情调的小说。
不久,在北方文艺出版社编《北疆》丛刊的老诗人雷雯,推荐给我看了《白发在阳光下闪耀——记诗人曾卓》那篇长文;再晚一点,我又读到了翼南老师另一篇人物纪实长文《刃口上的生命——王振武祭》 。这时候我才知道,翼南老师不仅是一位风格独特的小说作家,还是一位才华卓著的散文作家。
在与翼南老师真正相识之前,是否在某些文学会议上见过面,我不太记得了。但印象最深的第一次见面与相识,是在曾卓先生的家宴上。那应该是1997年12月里的某一天,曾老的挚友、老诗人、翻译家绿原先生,来武汉参加华中师大主办的一个学术会议。曾老请绿原到家中小聚,把翼南老师和我也叫了来。记得曾老还邀请了他的两位少年时代的同学和好友。那天喝的酒,是翼南老师特意带来的自藏的两瓶茅台酒。一桌子人友情怡怡,谈笑风生。我是席间的小字辈,大多时间是在聆听他们的谈笑,间或给他们斟斟酒。这次相聚,绿原先生题签赠送了他刚出版不久的一部译著《里尔克诗选》(人文社“世界文学名著文库”精装本)和一本诗集《我们走向海》。翼南老师给大家题签赠送了一部精装本《手相周翼南自选文集》和一本散文集《人物山水猫》。如今,曾卓、绿原、翼南三位先生,还有曾老的那两位少年时的同学,都已作古。《里尔克诗选》 《我们走向海》和《手相周翼南自选文集》等签名本,成了他们留给我的最宝贵的签名本藏书和永远的纪念。
与翼南老师认识后,我又陆续获赠过他的一些新著,如《秋菊集》《顶天楼随笔》《从东方到西方》等。这些著作,我都仔细拜读过,受益匪浅。1999年,翼南老师协助曾卓先生为武汉出版社主编了一套名为“跋涉者文丛”的散文随笔丛书,共出版了两辑14册,作者大都是老一辈作家和学者。第一辑有《风雨回眸》(严文井)、《好说歹说才子书》(牧惠)、《旧信重温》(邵燕祥)、《随缘笔记》(鲁光)、《顶天楼随笔》(周翼南)、《爱与执着》(路莘)、《桥畔杂记》(刘绪源);第二辑有《谈虎色不变》(何满子)、《绕指集》(绿原)、《命运的档案》(牛汉)、《杂七杂八集》(谢蔚明)、《笛之韵》(曾卓)、《文人文事辨》(倪墨炎)、《书房斜阳》(徐鲁)。这套文丛的主编是曾卓,副主编是周翼南,其实很多繁琐的约稿和与出版社对接的事务,都是翼南老师在具体操持。他为这套书的问世默默付出了不少心血和辛苦。让我深深感念的是,曾卓先生和翼南老师出于对我的爱护与提携,让我这样一个小字辈也忝列在文丛之中,我心中的荣幸自不必说。这件事,我每每想起来就会感到无比的温暖,心怀深深的感恩之情。
进入新世纪之后,尤其是曾卓先生去世后,我也很少去汉口了,与翼南老师见面的机缘越来越少。记得有一天夜里,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讲了好半天。我这才知道,他本想做一件自己很想做的好事,编辑一位湖北籍老作家的全集,诸多付出,但由于种种原因,最终未能遂愿,颇感失望与遗憾。事后我想,大概是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去“诉诉苦”了,所以才想到我,我也是与一些老作家常有交往的人,能理解他的一番苦心、真诚的初心与深深的失落。
留在我记忆里的翼南老师,是一位才气发扬、能文擅画的文坛艺苑多面手,也是一位性格温和、宽以待人、热心快肠的儒雅君子。在他身上,还有老武汉人助人为乐、君子成人之美的侠义之气。熊召政兄曾跟我讲过一件事:为了给湖北的一位晚年落寞的老画家出版一部绘画遗作,翼南老师不惜揣着“求人”的心理找到召政,希望召政慨然相助。召政一听,二话没说,马上就答应了翼南老师,资助出版了这位老画家的画集。翼南老师的侠义之心,于兹可见。
在我心中,翼南老师就是鲁迅先生曾经赞扬过的那种无论从“旧道德”还是从“新道德”的标准来看,都是值得托付与信任、也令人敬重的良师益友和世间君子。贤者远去,明者永悼。翼南老师,天风海雨,我们永远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