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愁滋味,一场秋色解尘醉。喜欢秋天,大概是从小时候那个漫天蜻蜓在眼前飞舞的黄昏开始,我喜欢在秋天里漫无目的地行走或独处,喜欢在明黄秋色里伸手就能抓一把自由,也喜欢可以理所当然地做一个不知所谓的黄粱梦,抑或是懒洋洋地对着秋天发发呆,写上一段离人心上秋的忧伤词句,如此,才算是对暮秋的尊重。云高气爽的日子,以前竟没发觉有这般魅力,就像热恋中的深情,无论如何都不愿辜负。
要去个怎样的深野山林,才能解救思想的焦虑,哪怕只是短暂的重逢。每年到了此时,总按耐不住远离喧嚣的冲动,城市中的我们常常需要一次远行来融化所有的不知所措。就算是一路奔波,心情都能找到柳暗花明的归宿。念叨了好几遍的黄山、诱惑我很久的川西、民族风情浓郁的云贵,这些要抵达的远方,已经张望了无数遍。而人生的遇见永远是参不透的机缘,临时起意的决定,让我偶然间邂逅了茶圣的故乡,走到了传说贯穿古今的神农架,满心期待伴着虚幻的想象,成全了一次短暂的出行。
知道茶圣这个名字,还是在一本饮食书籍里,因其曲折的命运而记忆尤深。茶学文化延展至今,煮茶品茗也从一项皇家贵胄的高雅礼仪演变到家庭文化,尤其是中国茶风可谓靡兴世界,即便是商业繁华绕街,也总能寻到闹中取静的茶香之所。不同的场景下饮茶领悟出的人生意境自然也不同,从修禅论道到茶诗作画,从隐世风华到寻常人家,不管是千金难求的古树老茶,还是农家自制的井泉茶水,一杯素茶浅浅饮下,立时觉得身体受到了熏陶,言行都要跟着雅上几分。从来都未曾有过喝茶的习惯,生茶熟茶或者杯具茶器,在我眼里原本都相差无二。直到踏上陆子的故乡,走进鸿渐楼,看到茶心源起的前世今生,流传古今的《茶经》旧卷静静地躺在楼阁里等着我们发现。心念一动,回来后便入手人生中第一枚心仪的茶壶,开始有了对未来品茶的期待。
经过水乡般建筑的湖岸,就像走在沉睡中的乡村,两旁修建一致的屋舍,不见街市的热闹,倒有种不问世事的寂静,连接着天门的陆羽公园,有种闹中取静的安宁。绿荫环水、杨柳垂岸,陆公祠临路而建,一脚踏进去甚是疑惑,空气安静得有些沉闷。以前去名人故居总觉得人群熙攘影响心情,此刻一人一堂当真难得,从左到右慢慢看,循着千年前的足迹,拨开历史的轮廓。一代茶圣诞生于此,南下后到老都没再回到故乡。大概也正因此,陆公祠和鸿渐楼并无太多有关陆羽的痕迹,除了陆子高大的雕像,倒是那些古往今来文人豪士爱茶诵茶的诗词占了墙壁。年深日久的几样茶器寥寥地展览于此,有点愁无知音赏的心酸。
广场上作为主角的茶经楼居高临下颇有种莫名的气势,暖暖的阳光下三三两两的市民在悠闲休憩。这十层的茶经楼冷清得让我印象深刻。一楼的电梯口聚集着老师带着的一群小学生,我决定走楼梯上二楼,没有灯的楼梯间乌黑黑的,顿时心里一慌,脚步自动停下。最终我还是收起胆怯一探究竟,推开咫尺可见的二楼木门,空无一人,二三楼由内环形阶梯相连,只有照明的光亮洒在面积并不大的屋内,看似是培训或喝茶的地方。阁楼外围一圈是开放式的,只是门都锁上了阳光进不来。我匆忙瞄几眼赶紧上楼,按电梯时才发现茶经楼楼层是选择性开放的,谁知到了藏茶殿,却还是形单影只,整层楼安静得使我压根顾不上细细鉴赏游逛就赶紧上楼,直到听见一群小学生的欢闹才松了一口气。走到光线充足的地方都有点温暖的小激动,有人气才有生命力啊。虽说喜欢清静,可是人嘛,终究还是脱离不了群居动物的本性。一代茶神,洒脱性情淡然于世,想来也不会和我计较。
终于可以看一场茶事文化展,慢点儿走、细细瞧,陆子的茶经专著流传至今享誉世界,如同他的身世一般是一部传奇。隔着玻璃橱窗,看多年以前时代风云中遗留下的旧纸黄卷,深深浅浅的笔墨流淌着历史的味道,看不清字迹的残缺墨页上藏着古往今来名士豪杰对茶的热爱和惜护,乃至如今我们品味吃茶的传承之道。在遥远的唐代,陆羽凭着内心的一份执着,大半生与茶为伴,一路寻觅名山大河中的老茶新叶,从一条访茶路线中编写出了一部茶学百科。从皇廷贡品到百姓人家,从泡茶到煮茶,从煎茶到点茶,小小的茶叶盛放着浓厚包容的中国茶饮文化,既可以三两好友席地而坐简约就茶,也可以盛年节庆般的仪式下隆重对茶,朴素却不简单。
最让人惬意的还是到达茶经楼顶层,站在室外凭栏远眺。人们喜欢站在高处大概就是因为会对生命万物产生思索,这倒是与茶学至理有些相通。中国的茶道之说来自于禅僧,当修禅遇见茶香,对人生的顿悟和敬畏油然而起,两者融合为一衍生出茶道,所谓茶道精神与禅学思想的默契互通、禅茶一味。我们普通人也能带着一份诚意和平常心在一起吃茶论道,无谓陌生熟识或贫穷富贵,讲的是缘分和悟性。人到无求品自高,唯有陆子,可以成就《茶经》。
站在茶经楼下仰视60度角,十层高的塔楼显得有些孤独,一簇簇黄色的叶子挂在头顶摇摆,迎着秋天的阳光非常迷人。也许,这是后会无期的一次相遇,有敬重,有可惜,还带那么点困惑。圣人之所以为圣,就是无所谓有多少人走近或在乎,陆子就在那里,静静地喝着刚泡好的一杯闲茶。热腾腾的茶气散在红尘里,后世的凡夫俗子来来去去,记得“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