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青阳县蓉城镇,怎一词“美丽”了得?
这千年县治,本就枕山襟水,且是名山大水,山曰九华,水乃长江,又有众山围小城,城嵌碧玉,于是小城便滋润活泛了。“芙蓉湖”霓虹迷离,围湖,有人跑步,有狗撒欢,或舞或歌,情侣喁喁,一派祥和。
看完《新闻联播》后出门。在广场舞的乐曲里,杂着一声“买点小菜吗”,声音小小的,有近乎无。
马路牙子上,一位六旬许老妪坐在马扎上,塑料布上摆着莴笋时蔬和咸菜,随着你的目光移动,她说莴笋是护家的不打药;她说腌(an)鸡烧略(方言,肉烧咸菜,类似于梅干菜扣肉),好吃还不馊……可双手始终没有停下来,她在剥小笋子,剥去笋壳,褪去笋皮,白白胖胖的小鲜笋便小山般萌在眼前。
一听就是陵阳特有方言。我说喜欢吃卤笋子,她立马接上了:我家笋子不晓得多好七(方言,好吃),你买一把吧?我说我还要走路,一个大么老几(方言,对成年男性的称谓),手上甩着笋子,丑,丢人。她出主意,等会儿天就黑了,人少了就不丑了。
皖南小城,说是乡下吧,能和北上广深一线城市放同一部电影、喝同一品牌咖啡,说是城里,甩开膀子走几步,无论东西南北哪个方向,便融进山林湖泊。小城美就美在春天里到处是吃食,自春分后,毛蒿、蕨菜、香椿苗等,山野里唾手可得,一场新雨后,那叫“滴滴蛄”的地衣,用韭菜在锅里炒炒,绝美。说实话,时令笋子是无需买的,走错路,小竹笋都绊你脚,即使是大毛竹笋,偶尔“偷”一两根,只要不是想发财,主人看见了,还可能借你个锄头指导着怎么挖。至于小笋,山民是欢迎你来“打”的,房前屋后,路口地头,还有那茶叶窠里,自响雷至初夏,一波又一波层出不穷,一抽苗了就碍手碍脚,他们把“拔笋”叫“打笋”,可见其多,成了日常的烦恼。
小笋有很多种,比如水笋、雷笋、桂笋、淡笋、苦竹笋,雷笋粗胖有分量,但卤笋还是水笋好,有嚼劲,行家都知道。
我顺手剥笋子,只是想听她说话。
她说她本来不也快活得很呀!只是要在城里买房才把她搞苦了。儿子付了首付,就带着媳妇到外面打工还贷,她带宝宝搞两个小钱,作日用开支。
她说她是沙济人,在城里陪读,住清水湾,要照顾两个小宝,大的上高中,小的念“实小”,大的给两个钱就行了,清早弄饭,把小宝送到学校,骑个三轮到三角洲,搭公交回沙济搞搞笋子,还要给家里老头子煮餐中饭,再赶到青阳烧晚饭。
来回搭车还能剩几个钱?我问。
老太太说搭车倒不要什么钱,来回也就八块,打点小笋子,搞点菜园里小菜卖卖,今天也挣了一百多。
旁边几个卖菜的七嘴八舌说这老太太最会搞钱,要钱不要命,事做了,小伢也带了,家里小菜还卖了。
她辩解说儿子儿媳妇外出不久,小伢不得家来,没得法子哟。
吃不腻竹笋,我想该上山打笋了,得寄一点儿给外地朋友尝尝,传达我的挂念和祝福。
老太太劝我买笋,正是她坚持说雷笋卤着比水笋好吃,我说我要散步。
脚在晃荡,脑海里“回放”这位老妪一天的日常,我不禁心中吟道:
老翁倚门望老妪,腹内响空鼓;老妪生火面带嗔,老翁一啼苦;踢狗骂猫出门去,雷笋好糊弄。老太太说家里老头小七十岁了。曾有大德活通透了,别此娑婆,从容手书“莫忘世间苦人多”。
鬼使神差回到原地,是两小时后的事。近十点了,卖菜的只剩下老太太一人,她瘫坐在地上,小菜卖光了,雷笋堆了一堆,筐里手上还有三五根没剥。
我说打听了雷笋是比水笋好,扒拉筐里还有几根没剥的,全要了。
装了一大袋,我说我俩都可以家去了。老太太手撑着膝盖才直起腰,身量一米五左右,我想扶她一把,但未出手,她交代着要怎样撩水(焯水) ,再晒个浑浑的太阳,往冰箱一塞,留着烧略吃。“你要卤也照,多放点咸(han)略……”边说边朝三轮车捱过去。
老太太蹬上三轮,回头冲我笑笑:晓得你老师傅为俺好,明朝(方言,明天,指以后的日子)来沙济,也到俺锅里戏戏(方言,到我家里玩玩)!
趁着夜色,拎着沉甸甸的笋子,心里想着:等疫情形势更为好转后,一定跟远方的朋友一起“相聚新笋佐春茶”。
(陈寿新 安徽省池州市九华山风景区管委会文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