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在遵守疫情防控工作要求的日子里,工作之外闲暇时间搜索了一些电影电视剧,又看了一遍非常喜欢的程派京剧名剧《锁麟囊》。
程腔沉吟婉转,一部戏简简单单,故事虽早已了然于心,却还是让人沉醉其间。
好似沉浸在了往日时光,繁华锦年,予我于心,予我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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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戏是著名剧作家翁偶虹先生和京剧程派创始人程砚秋先生的一次完美合作。
1937年,程先生交给翁先生一部清代学者焦循的戏剧论著《剧说》,其中一则引自《只麈谭》的故事,只有寥寥数百字,却引起了两位先生的浓厚兴趣。
简单的故事在大师们手里,顿时演化成为了一出神形俱佳,饶有趣味又发人深省的绝好传奇。
剧名源自剧中的关键道具锁麟囊,就是一个绣着麒麟的“锦袋”“荷包”。山东一带曾经有一个风俗,在女儿出嫁前,母亲要送她一只绣有麒麟的荷包,里面装上珠宝首饰,希望女儿出嫁后早得贵子。这只荷包锦袋也叫作“锁麟囊”,寓意麒麟送子。故事就发生在烟台的蓬莱和莱州。
翁先生在《锁麟囊》中,多次突破京剧传统唱词“三、三、四”的字数限制,改为了灵活的长短句,且文字俏丽,平仄协调,音节铿锵,对仗工整。
程先生为这部戏精心设计唱腔,几乎囊括了京剧青衣的大部分板式,其中“选妆奁”的四平调、“春秋亭”的西皮流水与二六、“三让椅”的西皮原板转流水、“团圆”的西皮二六转流水等唱腔,尤为动听,婉转悠然、若断若续、如泣如诉、柔中带刚、引人入胜。
翁先生在写这部戏的时候,正值日军侵华,国难当头。剧中女主富家女薛湘灵遭遇洪灾,顷刻间家破人亡,其悲惨经历更是引发了无数观众的共鸣。
1940年4月29日,《锁麟囊》在上海首演,雅致独特的声腔艺术,人人可体味而又体味不尽的世态炎凉,让观众大为惊叹,连演10场,观众还是要求加演,共演出了25场,盛况空前,一票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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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波三折,环环相扣,悲喜交织,草蛇灰线,充满着人性中最光明的一面,令人心动不已。
富家女薛湘灵百般骄矜,嫁妆百万;贫家女赵守贞身无分文,一顶花轿“参差流苏残破不全”。两人同一天出嫁,没想到天色突变,大雨倾盆,两顶花轿同时在春秋亭避雨。
赵姑娘在花轿中哭得悲切无助,薛姑娘听得心生怜悯。薛姑娘问明赵姑娘伤心的缘由,想到了随身带着的母亲所赠的麟囊,就让家人送了过去,还一再嘱咐,不要告诉对方姓名。
雨过天晴,两顶花轿各自散去。
薛姑娘对麟囊里的宝贝始终记得清清楚楚,有红珊瑚、碧翡翠、夜明珠、赤金链、紫英簪、白玉环、双凤錾、八宝钗钏,她觉得,麟囊虽然小,但是换衣食也够赵姑娘生活几年了。
6年后,由于一场洪水,薛姑娘和家人走散,逃难做佣人,偶然在东家见到了被供奉的麟囊,泪如雨下。曾经的赵姑娘,已经成了卢夫人,追问之下,卢夫人才知道恩人就在眼前,遂敬为上宾,并助其一家团圆。
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因为一个麟囊而传递了爱心,彼此付出并收获了关爱、牵挂,这幕景象,让多少看戏的人有了许多感动,又让多少看戏的人,从两人富贵间的转换,想起曾经繁华如梦渺的人生经历,生发出人生无常的惆怅落寞。
此后,《锁麟囊》久唱不衰。
故事里的事莫衷一是,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全剧浅浅淡淡,没有大是大非,没有贴了标签的大善、大恶,最多有两个势利的小丫鬟热闹了一下气氛。看一出《锁麟囊》,如品茗留香,余味悠长。
一个骄矜、挑剔、任性的“富二代”薛姑娘,对于陌生的穷姑娘,为什么能做到惜弱怜贫、慷慨解囊?做了好事还不留姓名?
出身穷苦的赵姑娘,富了以后,仍一直想着当年的捐助,还把麟囊供奉家中;得知恩人落魄,成了自家佣人,她几次拜谢并尊为上宾。故事里的人的所思所行入情入理,真诚朴实,有对陌生人的信任,有扶危济困的善良,还有知恩图报的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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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80多年,再看此剧,仍不胜唏嘘。
程先生惯演悲剧,据说是为了尝试喜剧才有这出《锁麟囊》。剧中薛湘灵或悲或喜,或顺境或逆境,始终善良、隐忍、敦厚、坦荡。出嫁前,她对嫁妆百般挑剔,见老仆无奈落泪,她便收敛性情;出嫁路上,见贫女哭泣不已,她顿生恻隐之心,赠送随身的锁麟囊;突遭水灾,家道中落,委身为奴,她并未怨天尤人,仍不失温柔隽永。
人生本就是一场旅程,会遇到各种风景,会有种种的不如意。学会沉淀自己,调整心情,用一颗淡然之心去审视,在宁静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个人才会变得睿智而通透。
程先生塑造的薛湘灵展现着京剧大青衣中独有的婉约优雅,他所表达的,正是中国普通百姓历经沧桑而从未改变的悲天悯人、乐观向上的精神底蕴。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程腔抑扬错落、疾徐有致、婉转动人之美还在耳边。在快节奏、高压力的现实中生活中观赏《锁麟囊》,会有无限的向往在余音中缭绕,会有一股暖流在心里荡漾,她温馨、温情,温润如玉,轻轻抚慰着或有千般境遇或有百味人生的看戏人的心房。
(赵慎珠 河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驻会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