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得一奇石

　　经长愈尺，前耸三十六峰

　　日岩，玉笋，洞穴各有其中

　　峰下有丘坛，其麓受水，可研可磨

　　这不是南唐后主李煜的旧物么？

 

　　遥想那块名为“研山”的奇石

　　曾勾住多少历代爱石者的魂魄？

　　石痴米芾得之，抱眠三日，狂喜之极

　　那一汪泱泱自在的墨水

　　倾注了他今生所有的月光

　　铺开新柳如烟的澄心堂宣纸

　　鸢飞鱼跃，八面出峰，肆意泼墨

　　一气呵成天下第一难书：《研山铭》

 

　　“五色水，浮昆仑。潭在顶，出黑云

　　……极变化，阖道门。宝晋山前轩书”

　　公元一一零一年的某个明月夜

　　一代书家米癫，举起瘦骨嶙峋的狼毫

　　攀临在缥渺虚无的研山峰峦之间

　　抒尽他胸中的所思所爱，

　　所追求的向往

　　一如以骏马奔腾旷野之势，气骨峥嵘

　　又似林间鸟迹雀形，蜿蜒起伏而来

 

　　一方不琢不雕，浑然天成的研山墨砚

　　耕云种月下，这虚空之地，旷达庄重

　　寄情于琴瑟和鸣的高山流水

　　月过千山，经李煜的股掌，米芾的笔墨

　　赵佶的梦魇，数度更易在凡世尘间

　　谁在研山中痴迷？谁在江山中溺水？

 

　　一代神迹纸本手卷：《研山铭》帖

　　犹如隐士云游四方

　　三十九字，飘零东瀛两百余年

　　一山霜迹，一河墨痕，辗转了一生

　　终又回归华夏母亲的怀里

　　仰望从千年而来的浑涵笔锋间

　　看到眼前现世繁华的青山绿水

　　重现着米襄阳所怀恋的米点山水

 

　　《瘗鹤铭》记

　　与行云流水兼程，奔赴镇江焦山碑林馆

　　瞻仰《瘗鹤铭》残碑

　　我隔千年时空仰视

　　乃见数石遗存，字势飞舞

　　开阔宏远，如鹤姿腾空，气上云霄……

　　历经千百载以来，书法者竟成迷津

　　系东晋王義之乎？梁代陶弘景乎？

　　抑或颜真卿乎？

 

　　苍烟明霞，出没于江河万千碧波

　　“丹阳仙尉，江阴真宰之石”垒起

　　那个时代的一个神迹发生

　　潮起潮落的长江水不断地冲刷它

　　历代往来的文人墨客前来朝圣它

　　暴露的文字之骨，

　　突兀在时间的纵深肌理

　　风声鹤唳中，

　　它怀抱起它干净的字体

　　从悬崖峭壁，又潜落回江底的窠穴

 

　　落霞被一阕挽词磨亮

　　水天成一色的极目处

　　笔锋上的群鹤，正被亘古岁月所供养

　　它们飞越过崇山峻岭

　　俯视过山河故国

　　也出没于江湖野草中

　　在骤风浪急中养儿育女

　　这残石碑文

　　等待为之开启千年前的宁静月光

　　“这半江月谁家之物？

　　哪一块云是我的天？”

 

　　斗字如窠，禽浮此胎，有神态飞动状

　　一个字蕴含有一个世界

　　玄妙从内部周而复始

　　我迫切想打开属于那朝代的盲盒

　　来领略一代魏晋文人的气度与睿智

　　归去来兮的云中鹤

　　正贴近滚滚长江水盘旋

　　在风起西津渡畔

　　寻找彼此的内心呼应

　　残字微若轻尘

　　隐于大江东去的草莽深处

　　我喃喃有声

　　颔首研读那历尽千帆的旷世巨章

（贡才兴　江苏省苏州市吴中区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