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真善美,其他都是过眼烟云”
——梁晓声谈新著《中文桃李》
栏目:创作谈
作者:本报记者 何瑞涓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中文桃李》  梁晓声 著
作家出版社  2022年3月出版

  继长篇小说《人世间》获茅盾文学奖之后,作家梁晓声持续关注80后,2021年出版《我和我的命》,最近又推出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中文桃李》,引起广泛关注。尤其是电视剧《人世间》的热播,更让广大读者格外期待他的新作。

  与青春疼痛文学不同,《中文桃李》以带浪漫色彩的现实主义笔触,讲述80后中文系学生李晓东和徐冉的大学生活以及就业故事,于家乡灵泉、省城、北京,兜兜转转寻觅安居之地,蓦然发现此心安处即是吾乡,表达了对于当代青年在理想与现实冲突时所作取舍的思考,同时也探讨了中文系或者说文学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为80后学子写一本书,是我一直以来的心念”

  “上世纪80年代,中文系是一个非常风光的专业,曾经的才子才女们大都在中文系。”梁晓声谈道,到80后一代学中文时,情况已经不一样了,“我和我的同行们在一起经常苦笑说,不能使中文专业变成一个‘筐’,以前是喜欢中文才去读,现在可能是权宜之计,考研的时候大都想赶快摇身一变跳出去摆脱中文,但最后中文系毕业生的从业能力还是靠中文,他们也感恩于中文系”。他强调,中文的认知能力同样也是从业能力,小说更多关注的是学中文的人,走出象牙塔之后到了社会上怎么检验与应用这种能力,以及在应用过程中所面临的一些困惑与思考。

  梁晓声在北京语言大学任教多年,教过很多80后,他的孩子也是80后,为80后学子、为自己教过的学生写一本书,给自己的教学生涯留下一点儿记录,是梁晓声一直以来的心念,也是创作《中文桃李》的初衷。《我和我的命》《中文桃李》都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前者中的“我”是女孩,后者中的“我”是男孩,站在80后的角度换位思考,“我是不太愿意靠爱情线索和爱情内容撑起一部书的,但有时也会沾沾自喜,虽然70多岁了,写年轻人的爱情也还可以信手拈来”。梁晓声强调,实际上从一开始写作,他就是在写情,只不过这个情不仅仅是爱情,男女之情不会打动他,他更感动的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友情、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友情。

  同时他也坦言,写年轻一代对他是一个挑战,首先语言不一样,尤其是网络用语经常在年轻人日常对话中出现,他没有办法融入那种语言当中,“所以如果说哪些方面不太像80后,应该说是语言”。同时他表示与年轻人没有代沟是不可能的,即便到年轻人中去、和他们天天打成一片,代沟仍然在,但代沟不影响交流,“你在沟那边,我在沟这边,我们还是可以亲密地交流”。

  “文学课其实这样讲才对路”

  对于如何认识并书写80后,梁晓声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他认为,75后、80后写自己的同代人时都或多或少有“顽主”气质,写女孩又都有刘索拉笔下女孩的样子,而他在生活中接触的学生们根本不是这样的,这是写作中一种有意的代际标签化,“我倒更喜欢我笔下的这些80后,他们也开玩笑,也幽默,但他们身上没有那种‘顽主’气质。无论任何年龄阶段,生活就是生活,生活中有很多事情是要庄重对待的,而不是将应该庄重思考和认知的问题掺杂进游戏里,掺杂讨好、取悦听众和观众的心思,至少我没有用这样的桥段”。

  大学之大,在于有大师,《中文桃李》中的汪尔淼汪先生正是这样一位传道授业解惑、不拘一格的教授,而汪先生身上有着梁晓声自己的影子。他说道,汪先生讲课的内容基本上是自己讲过的课和引导学生们探讨过的一些问题。他曾经带学生看电影《出租车司机》并讨论,会出资让学生出去买好饮料、面包、糖果,大家可以边吃边趴在桌子上,怎么舒服怎么来,只有老师一个人拿着粉笔在讲台上,这个情节也出现在小说中,“我觉得文学课其实这样讲才对路”。在梁晓声看来,中文系的课堂不应只是带着学生来看如何读懂一篇小说,现当代文学不需要老师来讲,更好的上课方式是通过一部文学作品引发更多思考,延伸出的讨论才是有价值的,比如《卖火柴的小女孩》与《聊斋》中的王六郎的比较,乃至和中文系没有关系的罗丹雕塑作品“人马”,讨论这些才是中文系的意义。同时他透露,《中文桃李》将改编为电视剧,“我心目中的汪先生扮演者都物色好了,我欣赏范伟的表演,他的整个面部表情,尤其是眯起眼睛微微一笑的时候,似乎有一种宅心仁厚的状态,这正是汪先生应该有的样子”。

  写完下一本,“‘梁记面食店’就要关张了”

  “这是我的倒数第二本长篇小说,还有一本在写着,那本写完了,不管水平怎么样,‘梁记面食店’就要关张了。”梁晓声说,他把写作看成与一个面点师傅开一个面馆没多大区别,无非是要把面食做得好一点儿,要保证食材的环保,“做了一辈子,人有时候还是要放下,不能太执拗,但缸里还有这两团面,不能浪费了”。他表示,这是他的最后一部80后题材的小说,再下一部写坐在路边晒太阳的老人,此后或将停笔。

  相较于《人世间》,《中文桃李》情节并不复杂,却引人反复回味,梁晓声将人生经验寓于其中。他表示,写完《人世间》以后想写不那么沉重的、相对放松一些的书,免得让人以为自己是一个不知道多忧患、多沉重的人,《中文桃李》写作中经常有小小的幽默掩藏在字里行间,这也是他生活中比较真实的一种状态。“我已经70多岁了,70多岁的人对于人生的看法和对于文学的看法有时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宗教情愫。70多岁的人生走过之后,始终有那么一种想法,就是人这一生到底在追求什么呢?什么是最主要的?想来想去,除了真善美,其他都是过眼烟云,就像《人世间》歌中所唱,‘像雪花一样飞很高,又融化’。”

  小说的最后,梁晓声还调侃了自己,写道作家梁晓声去灵泉作讲座受冷遇的情节,对此他强调,经历过上世纪80年代的读了一点儿书的人,在相当长一个时期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装出深刻的样子,“你不过就是个写小说的,网络上动不动把小说拎在一个高处,装出我在你之上的状态,其实小说没那么伟大。我写这些小说不是为了继续装,其实就是完成这辈子的最后两缸面其中的一缸。写小说和从前的靴匠定制一双鞋子一个包包是差不多的,小说家这一职业在今天并没有被束之高阁,也没有高出别的职业,这是我想通过调侃表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