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中开花
栏目:书与人
作者:书同  来源:中国艺术报

  遇到杜阳林,是一种幸运。他让我又一次感受到文学的力量!

  毋庸讳言,文学出现的乏力现象,不是文学本身缺乏力量,而是写作者的无力;不是写作者天然无力,而是在“舒适区”呆得过久,身体变得困乏,思想变得懒惰,语言变得苍白,笔头因之乏力。

  见到杜阳林,是在第十次全国作代会上。我们十几个省市的代表同住好苑建国酒店。我是第一次参加作代会,除了本省的作家,认不得几个人,仿佛一个“局外人”。一天晚餐,同桌的人互相介绍,某某是某省作协主席,某某是某刊主编,某某是著名诗人。杜阳林坐在对面,浓发、浓眉、大眼、隆鼻,五官端正,表情沉毅,看起来还是一个青年。《星星》诗刊主编龚学敏介绍:“杜阳林,诗人,小说家,刚出的小说《惊蛰》火得很,几个月内连印了好几版。 ”我实在孤陋寡闻,之前没有听说过“杜阳林”,也没有看过他的小说,但记住了他晶亮、透着腼腆和淡淡忧伤的眼睛。

  当晚我在百度上大做功课。这一夜我几近失眠。曾经一个小小苦难生命,硬是靠着一点模模糊糊的希望,在伟大母爱和手足之情的温暖下,在好心人的搭救下,用艰辛的努力和不屈的抗争,把苦难踏在了脚下,把自己活成了一道风景!杜阳林的眼神让我再度看到了“高加林”“孙少平”,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勇气和力量,情不自禁地联想起一句歌词:“风雨压不垮,苦难中开花。”

  几天之后,我开始读《惊蛰》。同时读《长风破浪渡沧海》。后一本是杜阳林稍早出的散文集,可以当作《惊蛰》的创作素材来读。两本书,说的是一个人,他在现实中叫“杜阳林”,在小说中叫“凌云青”,一个是另一个的化身。

  凌云青四岁死了父亲,母亲带着他们姐弟五个孩子,最大的姐姐十三岁,最小的弟弟才一岁,靠母亲一人在生产队挣工分养活,常年红苕稀粥打发,吃不饱穿不暖,茅屋遇雨则漏,刮风要倒。如果只是这样,也就是一个苦。可比苦更进一步的还有难:为了能交上八毛钱学费,八岁的凌云青去卖米花棒,卖米花棒不成,又去收破烂;四年级辍学,指望到远地的亲戚家去谋个活路,却“舅舅不疼、舅母不爱”,徒步二十九天才走回家;自学考上初中,仅读一个多月,却生了一种“小腿越来越细,大腿越变越粗”的怪病,疼痛难忍,苦不堪言,继而彻底失学。一个孩子,到底犯了什么过错,命运要对他下如此狠手?

  “若能换来云青生命的一线希望,秀英拼了命也想去把握,去争取,再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这是一个平凡而伟大母亲的坚定信念!靠着这一点渺茫的希望,一个贫困时代的乡村母亲,拼尽她的全部气力,使她的孩子能够活下来,慢慢长大成人!病愈之后的凌云青,以尚未成年的身体,在繁重的劳动之余,爬到野棉花山上,躲进藏红苕的地窖,在一盏如豆的煤油灯下,朝乾夕惕,自学成才,不足十四岁,考上了西北大学。

  这只是一个人间传奇吗?这分明是苦难中开出的一朵鲜花啊!一朵灿若木棉的英雄之花!《惊蛰》里,坚强、骄傲、自尊、温暖、善良的凌云青,跃然纸上。整部小说历数苦难,却哀而不伤,通篇被昂扬向上的英雄气概充盈,正如路遥《平凡的世界》,读过之后,叫人心肠变软,骨头变硬。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读《惊蛰》,分明看得见“筋骨”,摸得着“道德”,感觉得到“温度”。那“筋骨”就是在困难面前不屈服、不绝望,七八岁的瓜娃子,也敢把自己当男子汉;它的“道德”就是再苦再难,不怨天不尤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读《长风破浪渡沧海》可知,凌云青(杜阳林)幼年乞讨时,还留心记下了好心人的姓名、所在村庄,等长大后稍有能力,又去一一登门回访,给予回报。这是多么优秀的品性,多么高尚的“道德”!《惊蛰》还让我时时感受到母爱的温暖,无私的姐弟手足情,纯真的同学友情,那种人间真情的“温度”乃至“热度”,让我不禁流下眼泪。

  读完《惊蛰》,不能不为凌云青及其父母、兄弟姊妹的个体命运唏嘘感叹,同时又不能不联想到中华民族曾经经历的深重苦难,中华大地已经发生的深刻巨变。在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开启之时,中华民族终于整体摆脱了绝对贫困,逃出了噩梦,让凌云青及其母亲、姐弟和同时代的人们,过上了吃穿不愁、风雨无忧的生活。不仅如此,中国的整体脱贫,也为人类减贫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像所有从贫困年代走过来的中国人一样,我感到无比激动和欣慰。我为那些不再为吃穿发愁、有安全房子住、有干净自来水喝的乡亲感到高兴,为那些到了上学年龄就有学上的孩子们感到高兴,为那些生了病看得起医生的老百姓感到高兴。

  “川北多山,层峦叠嶂如波涛起伏,村落犹如灌木丛,东一处西一处地分布山间。灰白的墙壁和青黑的屋瓦,在山峦的草木之间,‘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显出了身影。错落山间的村庄,近乎一幅水墨画,给予孤行旅人的,却是一种抓心挠肺的家的诱惑。”小草恋山,故人怀土。即使曾在巨大的贫困阴影笼罩下,只要看得见山、望得见水,作者仍然深深地记住了乡愁,以其浪漫的诗意笔触,勾画出一幅安宁富足的人间乐土。

  作者在书中坚定地写道:“惊蛰天,春雷起,僵虫惊,山川兴,万物乃复生。”这是对神奇大自然的写实,也是对人生、对社会、对民族国家、对人类的美好愿景、热忱讴歌!

  伟大的文字,源自坚实的生活,淬炼于人生的苦难。文学要有力量,必须用文字征服苦难,在苦难中开出美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