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院子里有很多树,高高低低,因落差,形成了不同的层次。这就为不同的鸟儿提供了各自的位置和活动空间,自然也构成了充满生机的风景和美妙的旋律。
最高的几棵树是泡桐,粗枝大叶,绿荫如盖。矮了好几头的是核桃、苹果和桃树。最矮的是一大丛妈妈种的月季花,因为喜欢,我且把它也归在树之列。
“站位”最高的是喜鹊和乌鸦。高高的泡桐树上,喜鹊常常一路“喳喳喳喳”地叫着飞来,像是在宣告什么,唯恐无人知晓。待择高枝立足未稳,便又喳喳不停,如果有几只同时光顾,树枝便是戏台,便开起了热闹非凡的演唱会。听着好像嘈杂的噪音,但你只要洗耳恭听,还真有乐感。奶奶说,喜鹊是喜鸟,它是在报喜,只要飞到谁家,一定是有喜事,这样一说,越听越发悦耳。渐渐地,我便喜欢上了喳喳鸟语。若是几天没有看见那黑白分明、姿态优雅的喜鹊光临,没有听到“你家有喜啦”的不厌其烦的报喜声,还会心生沮丧。
泡桐树的高枝上,也会有乌鸦飞来。它那沙哑、低沉并带有几分忧郁的嗓音,发出“啊、啊”的叫声,好像怀着心事,并且有着警醒世人的含义。奶奶说它是“报丧鸟”,不吉利,瞅它浑身黑里吧唧的,不像喜鹊,没有一点儿喜感。有人会用长长的竹竿驱赶它,或是扔石块,但我并不讨厌它。乌鸦的一身黑毛,黑得那样纯粹,没有杂质,像是披着一匹闪亮的黑缎子。说乌鸦是“丧鸟”,是人类强加给它的不实之词,西方的神话曾说乌鸦是太阳神阿波罗的信使,我国古代的传说也曾说乌鸦是驮着太阳的神鸟。不知从何时起,把一种高贵的鸟改成了叫人生厌的“丧门星”,就连元代著名词人马致远也在他的《天净沙·秋思》中,让一只“昏鸦”在古诗中鸣叫了近千年。早该为乌鸦“平反”了吧。
五月,树的高枝上迎来了新客人,每天从凌晨开始就“布谷布谷”地叫起来,鸣叫声中散发出十里麦香。可奶奶总会把布谷鸟的叫声翻译成“光棍好苦,光棍好苦” 。常常笑得我流出眼泪。等麦子进了仓,布谷鸟又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在几样果树和妈妈的月季花丛上停留的常常是燕雀。待春风沿着黄河边儿一吹,燕子便衔着春暖花开飞来,在老屋的屋檐下搭了个窝,张扬着它那与众不同的燕尾服,一会儿在妈妈的花丛上空盘旋飞舞,以婉转清脆的鸣叫,和着鲜花,织就一幅醉人的鸟语花香图。
麻雀是一群一群的,轰的一下,几十只,也许上百只,瞬间占据整个树冠,那个热闹劲儿,像是我小时候的教室,老师一离开,马上炸开了窝。占领一棵树,并不是它们的目的,只待院子里一旦静下来,又是轰的一下,麻雀们一窝蜂似的扑向地面,灰压压一片,蹦蹦跳跳,有的像小鸡啄米,有的像是机警的哨兵,小小的脑袋,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不停地转动着脖子,捕捉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信号。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它们就会一哄而散,想必是哨兵发出了警情,只是我不知道它们是怎样沟通的。
其实,儿时给我带来更多乐趣的还是麻雀。跟着大一点儿的小伙伴,搭人梯登高掏过麻雀窝。冬天,利用雪天麻雀觅食困难的机会,支上筛子扣麻雀。
冯骥才说麻雀“是群精明的家伙,它们贼头贼脑,似乎心眼儿极多”,其实,这是为生存练就的本领。
回想儿时,多少次,我和小伙伴们聚在院子里的大树下,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然后,在一只喜鹊或乌鸦的引领下,一窝蜂似的冲出院子,和一群惊飞的雀儿混在一起,消失在中条山麓,或是黄河岸边……
后来有一天,离开了老院儿,离开了农村,也就离开了那些让我欢喜的鸟儿。再也听不到那美妙的音乐,再也看不到那优美的舞姿,细细想来,那音乐、那舞姿,那具有古老魅力的悠长风景,只属于故乡,只属于昨天。
偶然读到屠格涅夫的散文《麻雀》,麻雀妈妈为了救助掉到地上的小麻雀,面对大狗,猛扑下来,以自己的躯体掩护着幼儿……“我崇敬那只小小的、英勇的鸟儿,我崇敬它那爱的冲动。爱,我想,比死和死的恐惧更加强大。”屠格涅夫让我重新记起给过我快乐的麻雀,也让我重新审视麻雀,使我对这个小小的精灵肃然起敬,感动崇敬如屠格涅夫。
一日清晨,我突然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吵醒。原来有几只麻雀在窗外的栏杆上嬉戏打闹,我惊喜若狂,莫非这是从老家一路寻来的?
从此,我就认定那是我的鸟儿,我在窗外特地摆放了一个食盒和水碗,每日晨起,第一件事就是给鸟儿放食和添水。根据食盒里所剩的食物量,我大概摸清了麻雀的口味,爱小米胜过玉米,如我。于是,我就以投放小米为主。
渐渐,每天光顾我家窗台的麻雀多了,啾啾鸟鸣,是那样的熟悉,是那样的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