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师友录
栏目:心语
作者:陈晓林  来源:中国艺术报

  【熊召政】

  熊召政长我一岁,同是军人出身,便多了几分亲近感。读过他的诗歌、散文、小说,尤其是读了长篇历史小说《张居正》后,萌生见面渴望。有一次去武汉出差,当地朋友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想见熊召政。

  熊召政的家在东湖边的一栋公寓,门旁挂有“闲庐”斋号,书法是先生自题。熊召政书法在业界有些名气,与贾平凹有“南熊北贾”之说。

  冒昧造访,先生并无敷衍。我请教先生,时下写帝王大热,您为什么写了个宰相?先生言:中国的皇帝除了屈指可数的英明君主外,更多的是荒唐与平庸之辈。宰相则不然。他们中产生了一大批非常优秀的政治家,商鞅、萧何、诸葛亮、魏徵、赵普、王安石、刘伯温等。中国有帝王术,专门研究如何当皇帝;中国却没有一部宰相学。2005年,《张居正》荣获第六届茅盾文学奖,产生广泛影响。不过改编的影视作品,影响力则大不如二月河那几部帝王系列。我曾在茅盾先生家乡嘉兴乌镇看到了熊召政的题字:千年文脉,於则为甚。

  我和先生还谈及了他那篇引起关注的散文《醉里挑灯看剑》。一个时期以来,国内外有些文人学者把北宋捧为最好的朝代,熊先生则针锋相对批判了北宋自开国以来,错误地实行了“重文抑武”基本国策和日甚的奢华之风。他说:“一个国家,如果每个角落都弥漫着享乐之风、奢侈之气,所有的国民必然就丧失忧患意识。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他大声疾呼:“一个时代没有英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丧失了产生英雄的土壤。有鉴于此,北宋灭亡的教训不能不汲取!”故尔,继《张居正》后,熊召政又苦坐十四年,推出了88.7万字、四卷本长篇历史小说《大金王朝》。这部作品揭示了弱者如何胜出,强者如何衰败的规律,有其现实意义。先生坦言重温这段历史,有时手舞足蹈,有时心情沉郁,有时豪情万丈。不过这部书的影响力远不及《张居正》。

  两个多小时的交谈,领略了楚人之睿智与执着。临别,获赠先生散文新作、旧体诗集并题赠书法作品。次日,友人请客,我们又一次相聚。我发现召政先生善饮。记得在一篇随笔中,先生曾写了夜宿茅台镇,夜半找酒馆的故事。

  不久后,我在北京国家图书馆,参观了“书香养我——熊召政书法展”。先生的书作,外圆内方,清秀雅致,兼有文人字和名人字之特色,很受喜爱,我的第一个斋号“问学庐”,就是请召政先生题写的。至今悬于书斋。

  召政先生学养丰厚,创作精力充沛,诗歌、小说、散文随笔皆出手不凡,各类奖项时有斩获。前些年,先生创作的话剧《司马迁》在北京人艺上演,我和妻子专程购票去看。在陕西韩城司马迁祠悬有先生撰并书联:“苇编秦汉无双士,信史中华第一人”。在一石碑上还刻有先生写的《祭司马迁文》,大气磅礴,文采斐然。

  【胡世宗】

  2021年春节前,我和妻子驱车自海南三亚去博鳌,看望军旅作家、诗人,原沈阳军区政治部文化部门的领导胡世宗老师。

  我与世宗老师虽未谋面,但神交已久。在部队时就唱过他作词的歌《我把太阳迎进祖国》(获“五个一工程”奖)。据我所知,当时沈阳军区所属部队,特别是边防部队,都喜欢这支歌。世宗老师的诗文我也读过不少,他有一首写红军陵园的诗,我认为是老师一首有灵魂的代表作:

  寂寞的是陵园

  清静的是陵园

  不寂寞 不清静

  只有清明这一天

  ……

  风吹的是花圈

  雨淋的是花圈

  风吹不熄雨淋不灭的

  是生活的烈焰

  世宗老师写与臧克家、刘白羽、魏巍、李瑛、浩然等文化大家交往的散文随笔作品,信息量大,亲切感人。在他的笔下,原总政文化部部长李瑛对人际关系的无奈;在浩然的眼睛里,当时的合作化运动,对消灭私有制,让农民尽快富裕起来,是起到巨大作用的;《十五的月亮》的词作者石祥主张,文艺界应做加法,团结更多的人。不要做减法,整人。世宗老师的脑子里简直就藏着一部当代文学史,真希望老师把这些珍贵的史料都留下来。

  我请教世宗老师,诗歌创作的写法有先进与落后之分吗?因为我常见一些先锋诗人嘲讽老一辈诗人的写法陈旧落伍。老师略作思考:诗歌写法没有先进落后之分,读者喜欢的诗歌就是好的。孤芳自赏,诗歌创作还有什么意义。

  退休后,年近八秩的世宗老师老两口自驾由沈阳去海南的“壮举”,令我羡慕不已。近年来,胡世宗先后向沈阳图书馆、辽宁博物馆,捐赠数十年收藏的珍贵文物和作品手稿。最近,世宗老师又开了公众号连载《我的诗情岁月》 《胡世宗日记》,我每期都读。

  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在书房里听世宗老师谈军旅文坛往事,论故交知己,如春风扑面,不觉半天已过。怕影响老人休息,只好不舍告别。临行前,世宗老师赠我近作四册:《我与李瑛》《我与浩然》《一路向南》《15岁的剑桥生》。

  胡世宗曾在十年内,两次重走长征路。在讴歌长征的诗集《雪葬》中自题:“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一次长征”。尽管书架上挂着他手书的海南生活准则:“慢生活,缓写作,重幸福,求快乐”。可在我看,世宗老师还疾步行走在长征路上,他的生活节奏依然像个战士。写作勤奋高产,参加社会公益踊跃,身心快乐阳光。

  世宗老师家里唯一的奢侈品是一个真皮电动按摩椅。那是儿子买的。胡老夫妇有一双好儿女。回程路上,我打开海泉深情演唱“我把太阳迎进祖国”的视频,动情的歌声,让我眼睛湿润了……

  【阿成】

  我与阿成先生同住在哈尔滨,读过他出版的一本本书,发表的一篇篇文章。他的文章读起来不累,但很耐回味。阿成先生曾说过,阅读一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欣赏式阅读;一种是情感式阅读。我读阿成,往往是两种方式交织。

  也许是军人出身,又常年在黑土地服役的缘故,阿成的小说《赵一曼女士》《安重根击毙伊滕博文》给我的印象最深。阿成先生对赵一曼“拔俗的文人气质和职业军人的冷峻”的描绘,超凡脱俗。《赵一曼女士》获鲁迅文学奖当之无愧。安重根击毙伊滕博文就发生在哈尔滨火车站。惭愧的是没读阿成小说前,并不了解这一悲壮的义举。阿成说:“作为一个偏重写哈尔滨这座城市历史的作家,我有责任将安重根的事迹写出来,让中国、韩国、日本,以及世界上更多的读者了解他。”这部小说后被译成英文、韩文,受广泛好评。

  真正同阿成先生坐在一起聊天,已是2021年初。当时正是新冠肺炎病毒肆虐之时,我们谈到一些作家的言行,先生主张,作家不能损害国家利益。我深以为然。

  阿成先生在祝酒时,自我调侃称:“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就是一书生,百无一用。”他戏言,结识新老伴后,原本快乐的生活,从此陷入危言耸听的恐惧当中。每天这个高了,那个低了,活了一辈子的人,仿佛一下子不会活了。一席话,众人皆开心大笑。

  前不久,阿成在朋友圈发了一幅照片,是一碗手擀面,还卧了一个鸡蛋,一碟小咸菜。附文字说明:一个人的午餐(锅里还有汤)。看来,老伴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