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的城市嘉峪关,终年与祁连雪山为伴;我的城市,因为祁连山里的铁矿石而设立、生存和发展。住在祁连雪山脚下,一有空闲,就喜欢往山里跑。久而久之,我发现很多人也和我一样,不管什么季节,朋友相约的话多半是:“走吧,咱们去看祁连山!”而只要去祁连山里一趟,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沉静和满足。
祁连山,河西走廊的骨架山。它是河西走廊、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的分界线,是蒙古高原、青藏高原和塔里木盆地三地文明的交汇地带。这条东起乌鞘岭、西止当金山口与阿尔金山相接处,东西长约1000公里的庞大山脉,由一群西北东南走向的高山与宽谷盆地平行排列组成,从东到西有冷龙岭、托勒山、托勒南山、疏勒南山、党河南山等大山,自北而南包括有八个岭谷带,其间夹杂有湖盆、河流和谷地。祁连山用丝丝血肉滋养了3000多万甘青儿女,用寸寸肌肤赋予了千万种动物栖息的生命乐园。祁连山地区曾经见证了大唐与吐蕃的战与和,人们至今还记得文成公主日月山上的深情回望,记得穿越祁连山的敦煌僧人摩诃衍那的吐蕃弘法以及莫高窟中的吐蕃造像的传奇故事。而被祁连山滋润的整个河西走廊,也成就了丝绸之路这条东西方文明交流的大通道,出产了美玉,更重要的是有祁连山的护卫,祁连山周围的人们生活得幸福而安闲。
从我所居住的嘉峪关这座城市驱车十几里,就能到祁连山脚下,这是我们居住在祁连山脚下的人独有的幸福。山顶是皑皑白雪,山上是茂密的草植,而山下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这种植被和地貌上的强烈反差,也只有我们这些生活在祁连山脚下的人才能感受得到。
看祁连山,首先要看祁连山的雪。
祁连山顶的雪,终年与我们为伴,但唯有冬天,才是离它最近的季节,雪将祁连山拉近到身旁。每一场大雪过后,白茫茫的祁连山就把自己堆积成沉思的模样,勾勒出一山山思考的皱纹,陷入一个绵延冬季的沉默。这个时候,祁连山就是戈壁滩的一条岸沿,拢着白雪茫茫的戈壁酣睡;这个时候,海平面一样开阔平展的戈壁,就像祁连山的一个一望无际的梦境,漫散着花朵一样的青稞,齐齐地向着祁连山摇曳,怎么也不肯消停。这种样子让人们的思绪就像雪地里的小白兔,信马由缰地翻腾跳跃,留下一行行洁白的脚印。
大雪过后的清晨,祁连山卧在阳光下一副不肯醒来的样子,如青草般新鲜;而太阳也像被雪粒洗过了似的,反射出晃眼的光亮!这个时候天寒路滑,没有要紧的事情,多半不敢进到山里,可通往山里的大马路上,那些顶风冒雪的桔红色交通人的身影,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在风雪中跳动,看不清他们的脸,分不清是男是女。别人顶风冒雪朝家里走,他们是沿着风雪逆行,风雪越大越往山里走,用昼夜不停地巡查,除去路上的冰雪,换取来来往往车辆的安全。他们成为风雪中祁连山上怒放的花色,让冰雪的祁连也富有个性和色彩。
天光将尽未尽的时候,借着雪野的微亮,驾车在戈壁中徜徉,祁连白亮白亮的山体,在天光和雪光里起伏成一种意境。这个时候看祁连山的雪,一定能看出诗意,看出灵魂,看出高度和思想。
看祁连山,最应看的是祁连山的草。
夏天的祁连山坡,一层一层的草,一片一片的坡,从低到高,在眼前延伸起伏。高的像玫瑰花叶或田田的荷叶,低的如层层的水浪,一波一波、一山一山地涌动,涌过一个个沟坎、一个个渠洼、一个个山头,将一页连着一页的山峦,涌动成绿色的草海,涌动得没边没沿,涌动得失去自我,涌到山顶,腾地就开出一片又一片鲜艳的花朵,让群草们在起起伏伏的山头来一个欢呼雀跃的盛大绽放,像燃起五颜六色的火苗,像花炫花韵构成的花浪。
站在如烟绿草的深处,我仿佛看见古人的牛羊就在草丛里出没。经过几千年浩荡时光的冲刷,那些马背上的民族,似乎依然没有走出祁连山。他们骑着向西迁徙的高头大马,踏平沟涧和山谷,鲜绿的地衣和灿烂的野花顺着他们的马蹄向西生长,一川川蔓草,一川川水涧,一川川奔走的羊群和马匹,已深深地嵌进了祁连山的一沙一石、一草一木里,漫入祁连山的风雨里。
在低矮的河谷,雪水经过的地方,是开得热热闹闹的杂色野花,东一丛、西一丛的灌木丛花树下,一滩一滩葱郁的沙葱,顺着河滩疯长,临到河水的边缘,一条灌木丛花带挂在河沿边上,河水流淌到哪儿,它们也流淌到哪儿。
一座座草山,是那些红脸蛋的坚强牧人的家园,也是那些羊群的家园。牧人们把毡房盖在向阳的山坳处,把羊群赶向山坡。他们爱着那些羊群,也爱着那些草山,不让人擅自闯入,不让人攀爬,只让羊儿静静地吃草。“也许明年就不让放羊了呢!”一位红脸牧人忧伤地说。其实,她的忧伤,也是祁连山的忧伤啊!正因为如此,国家才对祁连山实行最严格的保护措施,只有这样才能让祁连山不再忧伤,让整个河西走廊生机勃勃,让祁连山永远是绿水青山,福泽万家。
“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冬天,丝路长城与祁连雪山相映生辉。这时候的山体上,连绵不绝的草棵,渐渐地矮了下去,还原成大地的颜色,山体似乎脱去绿装,裸露出大地的金黄肤色,祁连山也伸展了身姿,晒着冬日的暖阳,张着浑身的毛孔,畅快地呼吸。很多时候,大自然是我们心灵的镇定剂,就像冬天去看祁连山是怡人的享受,那是一种似乎颗粒归仓后的放松和安然。
看祁连山,必须看的是祁连山的河流。
冰雪融化的古历七月,一川川雪融水,流得哗哗啦啦、流得汹涌澎湃,轰轰隆隆像一川川马群,奔出祁连山。这样的一川川雪融水,融汇成奔涌的石羊河、黑河、疏勒河,一路奔走在干旱的河西走廊上,滋养出一个个绿洲,滋养出“金张掖”“银武威”,滋养出居延文明、敦煌文明的灿烂和辉煌,像是一个个祁连山的传说。祁连山的河流来源,主要是祁连山上以冰川为主的储水,据相关部门统计,祁连山共有冰川3306条,约占中国冰川总面积的3.7%,像亚洲距离城市最近的冰川——七一冰川已经成为西北地区驰名的景观。
这样清亮清亮的雪融水,一路奔波,历经干旱、历经近千里的沙漠戈壁的洗礼,最终流进青土湖、居延海、罗布泊,从清冷明亮中流出,投入沙砾荒漠、戈壁沙漠、盐碱滩的怀抱,祁连山的河流在这里消融,完成了生命的庄严升华,也成为祁连雪水亘古不灭的传奇。
沿着河流走,五颜六色的祁连石,是那些五颜六色的丹霞山体落下的羽毛。作为褶皱山系的祁连山,由于其地质构造复杂,成矿地质作用多样,广泛分布着各类矿藏,为周边玉门、嘉峪关等工业城市的出现和发展奠定了资源基础。玉门的石油、镜铁山的铁矿石,都是这一地区极富代表的矿产资源。顺着丹霞山体往里走,就能找见晶亮的矿石。那些头戴矿灯的矿山工人,把山里的矿石装进绿色的火车皮,运进嘉峪关这个因关得名、因矿设企、因企建市的西北最大的钢铁基地,再把这些矿石冶炼成优质的铁和钢,运送到祖国四面八方,沿着丝绸之路运向世界。这些矿石包含着祁连山的海拔和折痕,包含着祁连山的灵魂和高度,它们就是祁连山谱就的“神曲”。祁连山的各种矿产资源是丰富的,但这些年来祁连山做到了有限开发利用,这样才能还原无限的生态,这是大彻大悟的新时代的一种高境界和大智慧。
今年初春,一场席卷北方大地的沙尘暴,铺天盖地地罩在我生活的城市上空,三四天都没有消散,让无数人瞬间心焦和烦躁。是因为看不见祁连山吗?是的!这个城市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在阳台上看祁连山上的雪,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祁连山边的云,在公园湖边跑步中看祁连山流下来的潺潺清澈之水。这个城市,就是祁连山上长出的一棵树,生活在河西走廊上的人们,都是祁连山长出的果实!哪怕如祁连山下的一粒粒砂石、一株株草茎、一枚枚花苞,也都时时刻刻地与祁连山血脉相通、休戚与共。
“马上望祁连,奇峰高插天。西走接嘉峪,凝素无青烟。”其实,辽阔的河西走廊,何尝不是祁连山最大的传说呢?多少年来,这里见证了战马奔腾、刀光剑影,也目睹了牛羊成群、商旅纵横。从翻山越岭的马匹,到蜿蜒爬坡的汽车,再到风驰电掣般的高铁,驶进这个曾经商贾云集、绢帛山积的丝路关口,与久远的驮着丝绸逶迤西去的驼队,在这里完成历史性的对接。祁连山脚下的河西走廊,陪伴的不仅有时光与过往,更有文明与未来。而天天生活在祁连山下的人们,望望祁连山的白雪,看看祁连山的河流,瞅瞅祁连山的花和草,已经是一种习惯和长久愿望,也是最大的欢喜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