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今年,是我入伍从戎第45个年头,正是弹指一挥间。回望军营生活,令我难忘的是新兵下连第一天。
1976年1月,我被批准参军入伍。那年征的是春季兵,过了春节,仍不知出发日期,我焦急地等待着。直到2月28日那天,我们县五十名应征青年,披红戴花,终于踏上从军报国的征途。先到台州椒江集结,经公路、水路(海上)和铁路千余公里的奔波, 3月2日才抵达河北涿县一个部队农场集训。此时,南方早已岸柳青青,稻田里的油菜花绽开鹅黄的花蕾。而北方农村,仍寂寥冷落,草木凋零,田埂上积有残雪。
新兵连集训三个月,短暂而又漫长。最难熬的是第一个月。先要适应高强度军事训练,队列、投弹、刺杀、实弹射击等各个科目。新训期间,隔三差五搞紧急集合,让人时刻绷紧神经。第一次紧急集合,慌乱中有人穿反了裤子。训练间隙,最思念的是亲人,还有对家乡的眷恋。最初,我和来自同一公社的战友在一个班。没过几天,班长叫我写篇入伍感想,交到连里。而后,我的铺盖搬到了连部,去当文书。我的职责除了安排新训计划、出黑板报、写训练总结外,还要与通讯员一起负责连部的事务性工作,同时,还要参加训练。连长、指导员常对我们说,吃饭要快,打起仗来,吃饭慢了就要挨饿。每天到食堂打饭,在连部摆好饭菜,吃得最慢的总是我和通讯员,往往在还没吃饱的情况下,就匆匆收拾碗筷。在送回食堂的路上,我和通讯员小谭怕饿肚子,有时就把没吃完的馒头往裤兜里塞,再到围墙外偷着吃,吃完返回连部。
入伍前,在家我从没洗过衣服,换洗时将脏衣服一脱,往桶里一扔,都是奶奶和母亲洗的。到了新兵连,要自己动手。虽是初春,但在北方从地下井压出的水,双手伸入水中,觉得刺骨的寒冷、疼痛,手指冻得发红、发麻、僵硬。这时想到奶奶和母亲,泪水止不住滴到脸盆里。一天,连里安排我出墙报。这日正好轮到我的同学、战友林淑明站岗。营区只有我们俩人。闲聊时,我与淑明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从小失去父亲,留下他和年幼的弟弟,靠母亲做小本生意维持生计,供他兄弟俩上学。现在,他更牵挂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入伍前体检那天,我是悄悄“溜”出来的。是日正值元旦,我和父亲、母亲及弟弟参加我的大表哥的婚礼,宴席开始时,他们见我不在,急得四处寻找。事后想想很内疚,父母是通情达理的,当时不该瞒着。这时,只见空中有鸟群向南飞去。我们仰望苍天,多么渴望鸟儿飞向我们的家乡,带上我们心中的思念!
约过半月余,终于盼来了家里亲人的来信,“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大家喜出望外,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争相传看。自收到第一封家信,心里才渐渐安定下来。很快,三个月的新训结束, 5月28日,是分兵的日子。
在部队,新兵集训后,统一分配到老兵连,称之为新兵下连。原来,我们所在的是一支担负国防施工的工程部队,分布于京、津、冀等地。我告别了三个月朝夕相处的连首长和新战友,独自一人被分配到燕山深处、长城脚下的一个工程连。新兵的行李很简单,除了一个背包,还有一个装着日常生活用品的行囊,以及水壶、挎包。同时下连的还有从别的新训点分来的新兵,连队举行了简单的欢迎仪式,我分到了一班。老兵班长姓张,个子高高的,河南口音。他帮我提着背包,接我到班里。老兵们都很热情,问这问那,有的帮助解背包,有的帮铺褥子。我看时间还早,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清洗被褥。新训期间,行军、开大会、看电影、紧急集合,都要打背包。指挥员一声令下,不管地上多脏,背包一放就地而坐,不知积了多少尘埃,现在该洗洗了。我心想,下连,标志着完成了由普通老百姓到士兵的转变,应干干净净展现新姿。被褥拆洗、晾干后,拆下来的被罩、褥套,要重新缝上,用线固定住,以防滑脱。可是,这针线活我从来没做过。我向老兵借来戒指似的顶针戴上,缝时用力不当,折断了好几根针,手指也被扎破直流血。在家时,我们兄弟姊妹小时候的衣服,大多是奶奶亲手做的,纳鞋底、钉扣子、缝缝补补,都是奶奶的活。我想,如果这时奶奶在身边,肯定为我代劳,这是她的拿手好戏。后来,还是老兵帮我把被褥缝好的。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给巍巍的长城涂上了金辉。我徜徉在美丽的大山景色之中,心里一阵轻松。
跟新兵连一样,老兵连的班里,同样睡大通铺。我的床铺正好靠着窗户。入夜,皎洁的月光照在我的床头。我浮想联翩,难以入眠。因换了营地,想着明天怎么给家里写信,告诉父亲、母亲和奶奶这里所见的一切,特别是想到自己当一个工程兵的荣耀,老兵们待我亲如兄弟般热情,让他们不要挂念。就在这时,突然听到紧急集合哨子声,我一骨碌地爬起来,第一反应是打背包,可背包带呢?我猛然想起,肯定是上午老兵帮我解背包时,顺手放起来了。黑灯瞎火的,我在床头、柜子里怎么也摸不到背包带。无奈,我只好带上水壶挎包,抱着被子,几乎最后一名赶到操场,站到队列里。吴副指导员打着手电筒逐个进行点验。当走到我跟前,看到我抱着一团被子,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没打背包就跑出来了?”我报告了姓名,解释说“没找到背包带”。他虽然没批评,但我脸上感到一阵阵发烧。
新训时,我听闻下连后不会那么紧张,怎么下连第一天就遇紧急集合呢?我感到纳闷。回到班里,我对班长说:“下连第一天,给班里丢脸了。”班长说,我们工程连,虽然没有新训那么严格,但毕竟是部队,他安慰我不要有思想压力,尽快适应连队生活。这件事对我来说刻骨铭心,领悟到作为一名战士,应时刻保持警惕,绷紧战备这根弦,任何时候不能懈怠。
翌日,晨光破晓,初升的太阳映照着群山,雾气缭绕。早操之后,连部通知,刚下连的全体新兵参加挖猪圈,而给我安排的任务是为连队出黑板报。我的军旅生涯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