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讲故事的老头儿
栏目:书与人
作者:张璟瑜  来源:中国艺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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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center"><img style="border-right-width: 0px; border-top-width: 0px; border-bottom-width: 0px; border-left-width: 0px" complete="complete" alt="" src="http://www.cflac.org.cn/zgysb/dz/ysb/page_8/202105/W020210526300405906286.jpg" OLDSRC="W020210526300405906286.jpg" /></p>
<p align="center"><font color="#0000ff">《李迪文学作品评论集》<br />
《怀念李迪》<br />
李培禹 主编<br />
群众出版社<br />
2021年5月出版</font></p>
<p>  “璟瑜,这就是故事啊!”2020年春天的花影里,隔着栅栏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李迪挪着步子向我走来,到跟前儿,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随后他哭了,啜泣几下,又重复这句话:“璟瑜,这就是故事啊!”</p>
<p>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p>
<p>  讲故事,是他的事业,是我的向往,是牵着我们不断的缘分。</p>
<p>  十年前,我刚从地方大学毕业,进京来到《啄木鸟》杂志做文学编辑,什么都没见过,比“小白”都“白”。当时杂志社年轻人少,好几年才进了我这一个新人,于是就有不少跟随领导参加各种活动的机会。</p>
<p>  那是一次晚上的聚会,在白云路上的白云祥饭店,我知道这次有一个“大咖”要来,他的作品《傍晚敲门的女人》开创了中国推理小说走向世界的先河。</p>
<p>  白云祥饭店的包间都不大,一屋子人坐得紧紧凑凑,在众人觥筹交错间,我小心翼翼地双手托着杯子,走到那个红衣老者身边敬酒。这位红衣老者站了起来与我碰杯,听到我说知道他的作品很有名很崇拜他时,他的反应比我的恭维显得真诚太多。他躬身探头向我表示感谢,那份真诚,瞬间包围了我,让我感受到在这种场合从未有过的尊重——这种感觉,烙进了我的记忆,让我相信我们注定不会相忘于江湖。可我没有料到,我们的缘分会有这么深。</p>
<p>  “迪老,您说找到井有水喝,可是我不知道我的井在哪儿啊?”</p>
<p>  “你的井就是你的作者和孩子。”2019年春天明媚的阳光下,在军博地铁旁,迪老不假思索地对我说。</p>
<p>  他是那个一直“怂恿”我挖井的人:“璟瑜,你有写作的天赋,你要写作!”</p>
<p>  2013年,公安部直属机关“三八妇女节”征文,让写女职工的业余生活,我赶鸭子上架交了一篇《随遇而安地晃荡,顺其自然地生活》。就是这篇自说自话的随笔,让迪老认为我能写作。他鼓励人不遗余力,甚至专门致电,说了什么我文风清丽,哪一句话他都写不出来之类的溢美之词。我自然受宠若惊,但一直当作笑谈。后来,这篇文章在杂志上发表了,我发在朋友圈里,他第一个点赞:“很晃荡,很悠然,很璟瑜,像在冬天穿棉袍的你。”再后来,他在我的笔记本上留下一幅墨宝:“晃晃荡荡璟瑜,认认真真编辑。”其实,我见过最认真的编辑,是他。</p>
<p>  我在《啄木鸟》十年,编辑了李迪很多作品,每次我都感觉不是我在给他把关,而是他在帮我把关。我编辑完的稿子,刊发前,他总要再看一看,每次,都会再挑出几处毛病。在我看来,那都是些不是问题的问题,一处标点,一个助词,或者一个分段——他过文字的筛子又细又密,而且动作异常麻利,不像我晃晃悠悠,他永远风风火火。</p>
<p>  后来有了微信公众号,他每发表一篇文章,都要我帮他做成推文,从标题到格式再到配图,发一次推文,他能打来五六次电话发十几条语音,修改里面的细节,他的反应速度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哒哒,瞄准目标,直到把所有碍眼的地方全部消灭!“好!发正版! ”最后一锤定音,毫不犹豫。</p>
<p>  2020年3月,他已经卧床数月,被腰痛折磨得昏天黑地。而我,趁着独自隔离的时光想总结一下李迪的语言艺术——编了十年李迪的稿子,自觉不形成点儿认识实在说不过去。我字斟句酌地写了一篇《用平易的语言塑造平凡的英雄——李迪公安题材作品中的语言艺术》,成稿后发给迪老。他这次不像平时看我的散文时那样,狠狠“吹捧”一番,而是哗啦啦十几条语音发来,针对我引用的每一篇文章、每一处细节,当时的创作情况是怎样,他写的时候动了几番心思,用什么词是受了什么启发,刻画哪个细节时流了多少斤眼泪——他像一个挑剔的食客,又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对待自己的作品和文字——他不容任何模糊与歧义。</p>
<p>  在与李迪十年的交往中,我时时刻刻感受着他的粗与细,他的夸张与精准,他的执着与谦卑。在昆玉河畔,他骑在自行车上,单脚支地给我签刊载合同。我说,迪老,您看一下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他大笔一挥,白纸黑字留下签名,说,不用看!这是他的豪放。我写的文章被《作家文摘》转发了,他专门打电话,告诉我星期几报刊亭有卖这期,让我及时收集。第二天,他又想起因为疫情报刊亭可能关门儿,就致电朋友帮我留着报纸,他自己那份也专门交给了我。这是他的心细如发。他发微信总是满屏惊叹号,写人笑爱用“大嘴咧成瓢” ,他塑造人物惯用漫画手法,幽默的语言好像信手拈来恣意泼墨,但我知道,他每次写完文章,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一遍遍地、声情并茂地、大声地念那些文字,直到所有的语气、韵律、用词都准确到位,没有毛病了才会让它们见人。说他执着,七下丹东住在看守所为挖《丹东看守所的故事》,三进塔克拉玛干沙漠为挖《004号水井房》……他对待那些遍布在普通人身上又融化于寻常的故事,就像只永不疲倦的工蜂一样,日复一日穿梭在花丛和蜂房之间,不停地采、不停地酿,从上世纪70年代的边陲军营,到新时代的公安一线、加油站旁,从“野蜂出没的山谷”到十八洞村、永和人家,他以李迪的方式讲述着世间的故事,纵情流泪,放声大笑,轰轰烈烈,至死方休。</p>
<p>  烙在我心里的,还有他的谦卑。他从不把什么年龄、资历、声望、身份、荣誉这些“社会评价”当袈裟披在身上。十年来,我作为跑腿儿的小编辑给他送稿子,没有一次送上门过,他都是把方便留给我。“你定时间,老地方接头儿!”即便是刮着寒风的冬夜,他也会提前守在约定的地点四处张望我的身影。迪老离开这一年来,路过公安大学周边的各个路口时,我总会看到那个穿着白T恤、红棉袄的李迪,骑着自行车穿行在朝阳中、黄昏里,朝我笑。</p>
<p>  “昨晚完成一篇想起父母就流泪,今早床上看了你的两篇,黑妈,识宝,真的很好。这样的文字与生活,你要坚持写下去,最后成为一本书!甚至是绘画本!因为时间匆匆,记忆忙忙,留不下来的,都会变成早上的霜。就算变成老年斑,仍然会消亡。可惜了可惜,人间最美好的这些美好!”这是2018年的一个早晨,我与迪老的微信交谈,且短且长,寥寥数语,说尽了讲故事的人一生的追求与奔忙。</p>
<p>  “迪老,有时间我帮您整理。”一次迪老说起他发表作品的样报、样刊在家堆积成山,我许他有时间帮他干点儿体力活。</p>
<p>  “璟瑜,人间是个悲惨世界啊,但你要快乐,不快乐就会没朋友……对于死,我无所畏惧!”这是他在2020年4月,住院前夕和我聊微信时说的话。那些日子,他忍着腰痛在床与写字台间两米的距离里“翻山越岭”,拼尽全力创作《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而我,彼时也在人生的泥潭里无望地挣扎着。再加上笼罩四周的疫情,让我们的聊天无法不围绕人生艰难展开。迪老跟我聊起他当兵时的一些往事,还有他一辈子见过的、写过的悲欢离合。末了,我问他为什么历经黑暗、目睹不公,却成了一个大家眼中永远快乐的老头儿。他就说了上面那句话。</p>
<p>  本以为疫情过去了,他的腰病也就好了。没想到,那个豪情万丈说着“对于死,我无所畏惧!”的他,就这么说走就走了。而许他帮忙整理作品的我,竟以编辑《怀念李迪》文集的方式实践了自己的承诺。心有怅然,又觉得好像一切都是注定的一样。</p>
<p>  “璟瑜,这就是故事啊。”去年此时,迪老见我第一句话就是这么说的。而编辑《怀念李迪》,让我更加了解这个讲故事的人的一生。我想,迪老用他的一生告诉了我:什么是故事;人,为什么要讲故事。</p>
<p>  那个讲故事的老头儿,走了。但故事,留下来了。</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