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美术技艺传承的知识积累
——以“反弹琵琶”画塑为例
栏目:艺术眼
作者:马德  来源:中国艺术报

  敦煌壁画中的“反弹琵琶”图像,虽然出自无名画工之手,但也堪称中国美术史上的杰作,给更多的人以美的享受,受到广大艺术工作者和越来越多人的喜爱,不仅广泛复制、印刷和传播,而且在很早以前就被做成各种材质的雕塑,让这一本来绘在墙壁上的画面变成了立体尊像,让大家感觉到它栩栩如生的存在,加上艺术家们不断地加工和美化,成为一个时期内的流行艺术品。这里要说的,除了壁画原作本身以外,还有一些经过加工和创造的作品,包括图画、雕塑,但是,其技术传承方面也出现了一些需要思考的问题,主要有如下三个方面。

  >>“反弹琵琶”的名称定义

  敦煌壁画中乐舞图像十分丰富,但总体来讲也就两大部分:乐伎和舞伎,即奏乐者为乐伎,跳舞者为舞伎,而既奏乐又跳舞者为乐舞伎,或者我们可以把乐伎和舞伎统称乐舞伎。按照佛教的定义,这些身处佛国世界的乐伎和舞伎们都属于菩萨众。根据他们在从事乐舞表演时所处的位置,在天宫的又称天宫乐伎。“反弹琵琶”不光是乐伎,也是舞伎,和其他的舞伎们一样,一般不会出现在天宫,所以天宫里没有舞伎,也就没有天宫舞伎一说。

  前些年有文学作品将“反弹琵琶”写成“伎乐天”,我想这可能是作家对“反弹琵琶”感情的无限流露吧?因为“反弹琵琶”是出现在佛教壁画里的,而佛教有四天王天、三十三天等诸天,这些诸天都有具体的名号与地位,但唯独没有“伎乐天”,因为菩萨和诸天在佛教里是两个概念,是我们喜欢它的人把它捧上了“天”。这从情感上可以理解,但理智一些,特别是作为学术概念,就需要加以明辨。

  >>“反弹琵琶”反弹的合理性与原壁画的缺憾

  先说“反弹琵琶”的合理性。琵琶是可以反弹的,也可以在舞蹈中弹演,许多弹拨乐器都可以这样边舞边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其他场地,这种表演都可以经常见到。“反弹琵琶”也是一种舞蹈动作,只不过这个动作的难度可能会大一点,但并不是不可操作。所以,画家当年绘制这幅画,并不是凭空想象,而是有一定的社会见识和生活源头,因此可信。

  在敦煌所有的“反弹琵琶”壁画中,备受推崇的即莫高窟第112窟中唐(公元9世纪前期)之作,无论构图、造型、线描、色彩等均为一流。但仔细观察原画,这里出现了一处小小的常识性错误,即按弦的左手是满把攥着乐器颈部,稍有弹拨乐器演奏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样是不成调子的,虽然是象征性的图像,但这样不合常规的描绘,显然是由于画家对乐舞知识的了解程度有限所致,让我们感觉到美中不足。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反弹琵琶”画面都是这样。敦煌壁画中最早出现的“反弹琵琶”是在盛唐时期(约公元8世纪中期)莫高窟第172窟,这幅画的左手五指被绘成高低错位的摁弦的情景。后来的同幅画面虽然也有与第112窟相同者,不过大多数更是循着第172窟的造型绘制,尽管有一些左手指头翘起的程度并不十分明显,但总的来说符合琵琶的演奏技艺。

  >>“反弹琵琶”在复制和再创作时的失误

  让人欲哭无泪的是,在当代“反弹琵琶”艺术的再创作中,出现了更加离谱的不合常规的现象,这就是琵琶正反面的朝向问题。壁画原作虽然有手指按弦的小失误,但在朝向方面无不精准。如果说原画的作者只是对琵琶演奏技艺不太了解的话,那么后来的再创作则更是直接无视乐舞表演方面的基本常识。

  我们现在看到很多地方出现的“反弹琵琶”绘画和雕塑作品,琵琶的正面是朝着前方的,这和壁画中正面朝后的画面正好相反。这显然是不符合琵琶的演奏技艺的,因为正面朝前(后脑勺),即使不动不跳,似乎也无法演奏。此错源于20世纪70年代末轰动一时的舞剧《丝路花雨》,该剧现已成为20世纪的经典之作。在《丝路花雨》里,“反弹琵琶”就是一个固定的造型亮相,而不是舞动的英姿和美妙的旋律。《丝路花雨》与莫高窟第112窟的“反弹琵琶”壁画一样,虽然都是经典,但失误之处明显。

  也许有人会说,如今琵琶演奏中有一种叫竖弹的技术,就是抱着琵琶背面朝前而面对正面。但需要注意的是,即使能做到这一步,那也只是坐着弹奏,而不是边舞边弹。

  总体来说,“反弹琵琶”是乐舞艺术与绘画艺术的有机结合。纵观以上三个方面的问题,都说明了一个问题:绘制“反弹琵琶”也好,从事“反弹琵琶”的再创作也好,技艺方面固然非常关键,但对相关常识和背景的了解也不能缺少。就原作本身来说,绘画作者需要一定的乐舞常识,所绘作品需要尽量遵循这些常识,这就需要一定的知识积累,而当再行创作的时候,不仅不能再有违背常识的情况出现,还需要去纠正前人一些常识性的错误,让作品更加有生命力,这就对再创作者在相关知识的积累方面提出更高的要求。

(作者系敦煌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