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投江处遇雨(组诗)
栏目:光阴
作者:高若虹  来源:中国艺术报

  李白投江处遇雨

  雨说下就下 像一个人的哭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边哭边说些什么

 

  那么多的雨 那么多的话

  说给谁 自然不用我提示

 

  跳到江里的雨 瞬间就消失了

  我相信 不是溺水 是打捞

  打捞谁 也不用我提示

 

  而落在联璧石上的雨

  摩擦 拉扯后又滴落江里

  仿佛 石头也在抽搐哭泣

 

  也有落在我脸上的

  尝尝 有咸涩的味道

  但不是我的泪

 

  还有雨 平平仄仄地打着我们的伞

  听声音 是在质问我们诗人的身份

  更像押着韵走着的一首词

 

  关于这场雨 真实得

  如一场仪式 但与我无关

 

  我们这些诗人走了

  雨没走 独自淅淅沥沥地下着

 

  树没走 三台阁没走

  湿漉漉地 在收集一千多年还活着的诗句

 

  一滴雨抱着一滴雨 无数的雨滴抱在一起

  亮汪汪的 仿佛将水里的那轮明月抱起

 

  访上岸的一位渔民

  说实话 上岸时

  我的心被长江这条缆绳死死系着

  走一步 拽一下 拽得很紧很疼

 

  也是实话 每晚会做同一个梦

  梦见长江母亲夜夜拍打着船

  骂我是不孝的子孙

 

  该上岸了

  我洗脚上岸时

  岸已为我洗出一条路来

 

  别笑我 走路还一摇一晃 像脚踏波浪

  其实 我心里还住着长江

  我用这种姿势向长江鞠躬 道歉

 

  我把影子都从江里捞上岸了

  我怕媳妇说 上岸的只是一半

  岸上踏实啊 亲吻不再摇晃 悄悄话不再汹涌涛声

 

  他领着我参观装满阳光的安置新居

  出出进进 像一条脱掉鳞片

  穿上贴身温暖新衣的鱼

 

  告别时 看见挂在墙上的一张渔网

  静静的 是晾干 凝固的涟漪和波纹吗

  如他们的日子 波澜不惊 平静又安宁

 

  记录

  一滴水 为卸下裹在身上沉重 发臭的铠甲

  以赴死的决心挣扎着要爬上岸

  浪赶过来 把水滴高高举起 抛出去

  像吐出的一块黑色的血团

 

  一条江豚 裹着重量 裹着忧愤

  鱼雷般射穿长江 划一道黑色的弧线飞向岸边

  如果比喻 它就是一个执意要为挽救家族牺牲的人

 

  被风推着 被浪拥着 芦苇

  弓着腰 用尽全力想把码头推远 渔船推远

  把吐着污水的工厂推远 哪怕一尺 一寸

 

  遍体鳞伤 累了 倦了 痛了

  船 放弃水 放弃使命 放弃漂泊

  上岸 病人样接受斧锯的拆解

  从木头回到木头 那金色的树脂

  多像一滴被故乡灯光照亮的泪

 

  当我站在薛家洼生态园时 横江苇湾的芦苇

  正在兴奋地集体摇晃 潜在水珠里的太阳在摇晃

  伏在苇叶上辽阔 澄明的秋天 秋风在摇晃

  两只白鹭飞成一首词的上阕和下阕在摇晃

 

  被它们感染 我也摇晃起来

  我不是芦苇 但我相信

  芦苇会接受我像它们一样的晃动

 

  渔民三姐的生日

  今天 渔民新村的天空擦洗过一样

  蓝得 云失去了方向

  燕子在电线上飞起飞落

  像春天跳动的声音或影子

 

  不说小区的碧桃 丁香约好了似的

  为这一天绽放 不说长江的浪花

  一朵追着一朵 在三姐的眼里哗啦啦地开

  单说 挂在晾衣绳上鲜艳的衣服 花裙 被单

  它们动得那么自在 舒坦 平整 没有一丝忧伤

  它们的摇动 是因为幸福而不是风

 

  生日面揉了一遍又一遍

  三姐想起了在江上时风浪把她也这样揉着

  揉得一身裂缝 至今关节里还有波涛的回声

  鱼养大的你 第一次拒绝了鱼

  三姐说 鱼也要庆生

 

  在清晨和暮晚之间的花瓶里

  插一束玫瑰 几朵长寿菊

  花瓶要透明的 让阳光进来 马鞍山进来

  采石矶进来 横江芦湾进来

  充满诗意的美好与安宁都要一瓶装尽

 

  从五楼的阳台望出去

  长江因为流淌说出了月光 天空因为静默说出了繁星

  仿佛是神的授意

  今夜 什么发光 什么就是三姐的生日蜡烛

 

  只有拆解下来的一块船板 落寞地立在墙角

  像你转过身的日子 泊在旧日时光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

  2019年5月15日拆解渔船上岸

  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