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中国第一代女大学生的生命体验
——戴锦华、张莉谈《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1898-1925)》
《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1898-1925)》
张莉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20年9月出版
1989年,青年学者戴锦华与孟悦合著的《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问世,这是第一部系统运用女性主义立场研究中国现代女性文学史的专著,深入阐释了庐隐、冰心、丁玲、张爱玲等现代著名女作家及其作品的价值,被誉为中国女性批评和理论话语“浮出历史地表”的标志性著作,同时开启了追溯女性文学传统的研究道路。十余年后,孟悦给清华大学研究生开设的必修课上,一名叫张莉的女学生第一次读到《浮出历史地表》 ,眼前不由一亮,由此开始思索,浮出历史地表之前女作家们在哪里,是哪些条件使她们成为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批女作家,并为此深深着迷,目光慢慢集中到中国第一代女大学生身上。
2010年,张莉的博士论文专著《浮出历史地表之前——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出版,致敬前辈经典,引起学界广泛关注,她也逐渐成为女性文学研究领域新一代领军人物。十年后,该书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再版,书名改回张莉最初写博士论文时的题目—— 《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1898 - 1925)》 。“ 《浮出历史地表之前》是受到《浮出历史地表》深刻影响的一本书,它的问题的起源、对于这些问题的思考都是从《浮出历史地表》里来的。 ” 10月16日,在“成为女学生与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1898-1925)》发布会”上,已经是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的张莉诚挚表达了对“偶像”戴锦华的敬意。戴锦华也来到现场,两代女性文学研究者围绕该书的创作及中国现代女性的写作、中国当代女性写作等话题深入阐发开来。发布会由《十月》杂志副主编季亚娅主持。
《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1898-1925)》的主角是中国现代教育史上的第一代女大学生、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代女作家,回到一百多年前的文学现场,结合社会史、教育史、妇女史等多种背景,重现她们走出闺房、走进学堂、走进社会、开始文学创作的过程,是一部有关中国现代女性写作发生史的研究论著。具体写作时,张莉下了很多“笨”功夫,查史料、查研究资料,包括妇女史、教育史、社会史等等。张莉回忆道,比如她去中科院的图书馆,翻看一九零几年的妇女杂志和报纸,大部分时间整个屋子里就她一个人,那些资料已经发黄发脆了,她很怕有一天图书馆不让她去了,就买了相机拍了很多照片,打印出来回家再慢慢翻。从资料中,她看到那些女学生在小学时学的是什么、她们当时喜欢的校歌、中学学校里的规定是怎样的、女孩子怎么逃学等等。在这个过程中,她慢慢有一种发现的乐趣,慢慢地勾勒出了这些女学生是如何成为现代新女性的,勾勒出她们的生命轨迹,尽可能地还原她们当时付出的那些努力、那些心血、那些艰难与不易。张莉说道:“我当时希望自己能够写出属于那一代中国女性的独特的生命体验,尽可能地还原历史。在写作过程中我也开始从她们的生命经验中获取我作为女性的力量或认识,获得一种生命的给养,这是这本书对我特别有意义的地方。 ”
“我很早就读了她这本书,因为它叫‘浮出历史地表之前’ ,我很好奇她要说什么,‘之前’是怎样一个‘之前’ 。 ”戴锦华说, 《浮出历史地表》写五四时期,她最早抱的预期是这本书是写晚清女性的,始料未及地遇到一个奇特的角度,这个角度仍然延续着传统中国文学研究,即作家作品论、知人论世,但又绝不是一个旧式的作家作品论、旧式的知人论世,而是有非常明确的思考和探索的方向,即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女性写作之于中国女性来说,并不是一件五四才发生的新鲜事,但五四一代女作家作为现代中国文学、现代中国文化、现代汉语的奠基者,她们是全新的发生。“新女性才更是现代中国的新人,新青年其实不够新,新青年经常是旧举子,因为废除科举了,他们被迫成了新青年,而新女性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十足的新发明。 ”当大的历史转折发生时,每个新女性的个体生命是怎么与时代遭遇的?带着这个问题,戴锦华阅读时读得兴趣盎然。
近些年来,张莉不断推进女性文学研究及创作,尤其是近两年对百余位中国作家做的“我们时代的性别观”调查,备受学界关注。张莉指出,她做新女性写作及研究的原因之一是,今天的女性写作没有满足我们对新的女性形象、新的女性生存的书写,某种意义上中国当代女性文学与今天很多人对女性生活的理解出现了脱节。比如家暴等近年来女性生活中出现的重大问题,在中国当代女性作家作品中是缺失或者不够敏感的,“我特别希望有那种真正能够反映当下女性生存的作品出来” 。对此,戴锦华指出,当今中国社会生活非常多元的现实,在中国整体作家包括男女作家的作品中都是缺席的,“当你说女作家不写家暴时,我有另外一种理解路径,今天会成为女作家的女性,通常是不会遭到家暴的女性,家暴在另外一个层次、另外一个空间发生。我们会在文学作品中遭遇一种文学的现实,但我们很难在里面找到不同阶层不同年龄的人彼此相通的那样一个共振和切肤之痛的世界。 ”她认为,今天的世界是一个急剧分化的世界,人与人之间不可穿越的是生存现实之墙,每天想买全球奢华限量版轿车的人,怎会理解到哪儿去获得明天早餐钱的人的苦难,日常生活基本内容的不同,造成我们不可能有共同的感知结构,也不可能用同样的方式来感觉事情,这时候讲常识、共鸣太奢侈了,这样一种状态也使得共情成为一种带一点梦想性质的召唤,“但我仍然抱着一种希望,就是文学乃至人文学能不能在今天这个世界起到一点不一样的作用。今天的世界,文学、人文学应该成为必需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