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芳华
栏目:心语
作者:万兴坤  来源:中国艺术报

  战友,不一定经常联系,偶尔忆及,心中总会勾起一丝思念和牵挂。44年前,刚踏进军营时,最难忘的是新兵连生活,而女兵班的战友,更是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我们属1976年春季兵。接兵时,听说部队在首都北京,兴奋不已。到了新兵连,却是河北涿县大柳村的一个部队农场。江南的早春二月,已是春暖花开、桃红柳绿的季节,而北方依然是寒冬,田埂上的荒草被积雪覆盖,河塘里结着厚厚的冰,寂寥的平原见不到一丝绿,只有几匹棕色马在啃着枯草,俨然是一幅冷色调的油画。我们的心情跌入冰点,初尝了别离家乡的滋味。

  新兵连三个排的140余名新兵,大多来自浙江、上海、山东。其中一个女兵班,班长是通信连派的,名叫刘淑媛,大眼睛、双眼皮、高个子,一举一动是标准的军人姿态,训练有素。当时我在连部当文书。女兵班与连部一墙之隔。十名女兵,如同姊妹花。你看,五人的名字都有一个“芳”字,如敏芳、桂芳、菊芳、培芳,且有两人都叫菊芳,同名不同姓。她们都是上海青浦人,说话带有软绵绵的吴侬味,性格温和文静,颇有江南女子气质。接兵干部称她们为上海“囡儿” 。也有人把她们比作新兵连的“十朵金花” 。

  新兵连的主食是窝窝头、玉米糊。对浙沪一带南方兵来说,最初吃不惯。看到女兵班的战士,每顿饭打的窝窝头几乎原封不动送回食堂。我问:“你们怎么没吃啊? ” “难以下咽,像卡在嗓子眼里。 ”一位女兵皱了皱眉,无奈地说。“那你们吃什么呢? ”她告诉我,每个人把家里带来的饼干、罐头、点心等零食都贡献出来了,让大家共享。很快囊中羞涩。随着训练强度加大,体力消耗也大,已到了饥不择食的程度。这时,她们吃着金黄的窝窝头,是那么的喷香!不知不觉地,脸蛋长圆了,少了些娇嫩,多了几分英姿。

  过了数个礼拜,新兵迎来发领章、帽徽的日子。那是礼拜天,女兵们拿出针线包,把象征革命红旗的领章,用红线像绣花那样一针一针地缝在军装两侧的领角上,再把锃亮的红五角星钉在帽子的固定位置。同时,也把自己一颗赤诚之心融入火热的军营。她们穿上带有领章帽徽的军装,用镜子照了又照,心里美滋滋的,在领章帽徽的映衬下,脸颊泛起了一片红晕。不爱红装爱武装。女兵们像闺秀出阁,欣喜地走出房间,见了连首长,恭恭敬敬地敬了礼。都说当兵在北京,可至今没进过北京城,也没看到天安门。为此,连队请来了摄影师,在会议室里布置了天安门布景油画,给全体新兵照了相。女兵们各自拿到在“天安门”前的留影,互相欣赏。接着,把“自己”装进信封,捎上对亲人的思念,给父母带去一个惊喜和安慰!

  在新兵连,每听到紧急集合的哨声,心里总有种紧张感。有天夜里,熄灯号之后,紧急集合哨子响了,要求在黑灯瞎火下打背包,扎腰带,携带挎包、水壶、枪支等全副武装, 8至10分钟到达指定地点,而后是急行军。全体女兵行动迅速,提前一分钟赶到,全连刮目相看。有男兵不服气,以为她们靠近连部,提前获得“情报” 。最让连领导操心的是,手榴弹实弹投掷。据连长讲,往年新训,有位女兵,由于体力、心理等因素,加之失误,使“嗤嗤”冒着白烟的手榴弹,落在数米远的地方。幸亏有保护她的教官,处理及时得当,避免了一场事故。为确保安全,连里按规定教练弹投不到30米,将被取消实弹考核资格。女兵们不愿失去机会,偷偷吃“小灶” ,练臂力,反复体验要领。实弹投掷那天,她们终于投出了好成绩。最后,综合考核,刺杀、队列、射击等各项科目,全部合格。训练场上,能听到她们欢快的歌声,一首《打靶归来》是那么的嘹亮。风沙的洗礼,训练场的摸爬滚打,把沪上姑娘锻造成为合格的军人。沙尘的面膜,把她们白嫩的脸染成黝黑。这是别样的芳华。

  转眼到了五月底,三个月的新训接近尾声。女兵班的康卫平等三人,提前分配到广州第一军医大学。她们的初衷是去北京,现要去遥远的南国,当时有点懵。临别那天早晨,我听到隔壁女兵们的哭声。接送的吉普车到了,一个个依依不舍,相拥而泣,像是战场的别离。5月28日,全体新兵分配下连,各奔东西。男兵大多分到驻京津地区工程部队基层连队。女兵班的其余七人,分配在驻京部队通信连或后勤部门。

  那时分兵,没有任何人找关系,都是分到哪算哪。我被分配到北京怀柔大山里一个工程连当瓦工。谁知一星期后,我接上级通知,参加卫训队学习。报到那天,见新兵连女兵班盛建恒等四名战友也来参加学习。开学不久,我们亲历了“7 · 28”唐山大地震。卫训队在北京良乡,靠近河北交界,震感强烈。震后那些日子,余震不断,大雨倾盆。学员们住帐篷,在露天操场上课。9月9日,毛主席逝世,我们在教室里静静地聆听《告全国人民同胞书》 ,一边听,一边默默,流泪。队里派代表到人民大会堂瞻仰了毛主席遗容。过了国庆节,卫训队按教学计划,安排学员到河北兴隆县的深山里采药,吃住在农户家。大家兴趣正浓时,突然奉命提前返回。10月24日,我们打起背包,赶赴天安门广场,与首都百万军民一起参加庆祝粉碎“四人帮”的盛大活动。入场时,我们的位置在天安门西边,靠近中山公园,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天安门城楼上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心情是那么激动。我见友邻部队有名干部带了望远镜,便提出想借看一下,过把瘾。那名干部爽快地把望远镜递给我。当我举起望远镜时,党和国家领导人正走向天安门城楼西侧,向人民群众频频挥手致意。

  岁末,卫训队结业。我和四名女兵分到医院当卫生员,共事三年余。新年度征兵时,医院派军事动作过硬的颜培芳任女兵班班长,训练女兵。快到服役期满,沈敏芳送我一本装帧精美、彩印的《人体解剖学》 ,扉页签有其名。后来,我因工作多次调动,与她们失联。

  时光飞逝。多年后,我打听到几位女战友的电话,得知当年分到广州的三名同志,都上了北京医科大学护理系,与留京在医院工作的四名战友一样,成为白衣天使。她们当中,盛建恒、康卫平分别在北京、广州安家定居,其余八人均转业或复员回沪。少年不识愁滋味。她们沐浴过阳光,搏击过风雨,如今,都年逾花甲,大多当了奶奶或外婆,但军人的家国情怀依旧。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新兵连的“十朵金花” ,定格在最美好的青葱年华,木兰花开,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