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国庆,总会有一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号声在我的耳旁回响。
从略显稚嫩跳动着蓬勃的音符,到发展为铿锵嘹亮的音律,校园的节奏,青山的回声,还有江河湖海的深沉,以及阳光下燃烧的灼热,都汇合成为了雄浑的交响。正是这优美的号声,把星星火炬的旋律播撒在了我纯洁的童心,又是这昂扬的号声,让灿烂的星光映红了我的青春,伴随着我的人生。
1959年秋天,我踏进小学的门槛。那是一个被大红和金色染透了的季节,我欢庆新中国10岁的生日,却不懂这个日子的博大精深。学校组织观看的第一部电影是《红孩子》 ,当银幕上的这三个大字渐渐隐去,孩子们的歌声就向我扑面而来,“准备好了吗,时刻准备着,我们都是共产儿童团,将来的主人必定是我们,滴滴答滴答滴滴答滴答! ”这就是我最初听到的号声,是孩子们唱出来的号声,虽然身处不同的年代,却引起我内心的共鸣。我敬佩与我同龄的孩子,更被他们为理想而斗争的精神所感动。“滴滴答滴答滴滴答滴答”从此在我的心上留下了烙印。
三年后,我成为了学校红领巾鼓号队的一名小号手。每当举行少先队的大队会时,我们就要吹奏“出旗曲” ,几百只小手高高举过头顶,向着星星火炬的旗帜敬礼。每次出旗,都会让我有一种荣誉感,同学们的目光注视着我,小小的号声激励着我,“团结起来继承我们的父兄,不怕艰难不怕担子重” 。
小学毕业前的那个秋天,度过灾荒的土地重现丰收的景象,到处洋溢着喜迎国庆的热烈气氛。我们鼓号队被选入成都市国庆群众游行的红领巾鼓号方队。10月1日上午,我手持小号伫立在队伍中,听着庄严奏响的《国歌》 ,第一次向着国旗敬礼。那个犹如进军号般的节奏激荡着少年的心,让我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圣,情感中涌出了对祖国的爱。比起五年前,我觉出自己长大了,开始懂得了这个节日的意义,尽管还有些朦胧,但祖国高于一切的思想已经萌芽。当我们的方队迈着矫健的步伐从观礼台前走过,激越高亢的鼓号声还在飘浮的旗帜上飞扬。
当我走进了军营,第一声起床号把我从沉睡中唤醒,曾一度疏远了的号声重又与我相随。我当了连部文书,与卫生员、理发员和通信员兼司号员同住一室。最令我羡慕不已的就是通信员手中那把系着红穗子的军号!我常把它捧在手中细细端详,又摆出一副吹号的姿势,让自己陶醉在电影里吹响冲锋号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感觉里。当时就想,小小军号何以会爆发出如此巨大的震撼?号声日复一日,我迎来朝霞又送走晚霞;号声渐入佳境,我操枪砺剑又铸魂育心;号声经久不息,我野营拉练又驰骋戈壁。声声军号,让我适应了紧张而有序的生活,还赋予了我热烈而镇定的情绪,让我慢慢懂得了号声就是命令就是责任,号声象征胜利也意味着牺牲,号声里有祖国的重托和战士的荣誉。
1979年春天,我在云南边陲的藤条江畔釆访。淡蓝色的硝烟已经散去,但旋荡于烽火硝烟中的激烈壮怀和报国长啸,仍感染着我倾倒着我。在独立师的野战营地,我参加了他们为保卫边疆光荣牺牲的战友们举行的追悼大会。原先是老乡用松树枝扎成的凯旋门,现在上面已被战士们缀满了白色的纸花,两侧悬挂着巨幅挽联。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一顶顶军帽,每顶军帽下都用白纸书写着烈士的英名,全师的司号员集合站在右侧,警卫连持枪的战士站在左侧。当师长宣布默哀时,司号员一起吹响了熄灯号,婉转悠扬的号声表达了对逝者安息的祝愿。这个原本让我觉得舒缓平和的声调,此时却有一种悲怆之情,令人潸然泪下。而当政委致完悼词,警卫连一起朝天鸣枪致哀。我终于从堑壕的纵横、流弹的飞旋和伸手一握能抓住弹片的热空气里真正懂得了军号的声律音韵,小小军号所以会这样牵动人心,是因为跳动着军人用理想和信仰铸造的不朽魂灵,张扬着为祖国为人民甘愿付出一切的崇高精神。正是从那一刻起,我把家国情怀装进了心里。
号声在岁月中流转,和我结下了不解之缘。2016年,我来到陕北吴起镇调研。夏日的黄昏,夕阳从胜利山的峰顶一泻而下,整个红军广场都流淌着闪亮的光影。高耸的长征纪念碑和碑前屹立着的那尊红军司号员的雕像都被镀上了金红的色泽。我伫立在英雄的脚下,仰望着高举军号的伟岸英姿,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感受到太阳的激情和军号的壮美。直到胜利山上已呈现出玫瑰色的晚霞,我仍不愿离去,童年的记忆又涌上心头,“滴滴答滴答滴滴答滴答”的号音仿佛又从红军广场上掠过。
这是遥远的号声,但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
这是初心的情怀,常常让我梦绕魂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