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
召唤:这个词太俗,但不得不用
敦煌令人词穷。而我内心庄重
手挽手揖向佛陀的情侣
企图拍照的研究生。莫高窟上下
啧啧赞叹者其实平庸
说不出,而被丰盈,才算得了虔诚
我也在其中
伎乐天的飞,弟子的参差表情
不作聆听,我闭上眼睛
这粗大的黄沙以内,整个人类囊括其中
艺术于此独大至无穷
坐在宕泉河边
我战栗于这不言不语的繁华与宁静
在敦煌
一定要找到前世的某个人
父亲、兄弟,妹妹可能最好
尤其是在夜间
这越来越大的街区,塔克拉玛干沙漠
恰如越来越荒芜的人心
一个人,需要另一颗真诚的灵魂
在夜市上坐下
吃羊肉面片、烤羊腰子
喝青稞酒,然后在某个角落呕吐
抱着无害的另一个人放声痛哭
都是极美好的。就像我每一次在敦煌
除了当地的方健荣、刘学智
曹建川,还有同行者,结识新的另一些
喝醉之后,抱着反弹琵琶的伎乐天
唱:“敦煌敦煌,请给我额头烙上仁慈的佛光。”
阳关旧址
骑马,还要抱着一个孩子
谁的不重要。出塞的人都有着强壮的腰身
它们的创造欲望堪比青羊
牦牛。而我也知道,在荒芜之地
自身就是奇迹,比如对岑参的轮台暴风雪
李白的天山月。大漠孤烟的王维
从没有想起兵败大漠的李广利
阳关以北的玉门关,帝国由此分野
南道北道的丝绸
绕着整个世界。而今这一带已经严重败落
主要是后人们的促狭性格
如同这孤悬无依的关隘
黄沙龙盘虎踞,敦煌及其周边
如一根浸水的栏杆,结满时间的锈迹和苔藓
玉门
今非昔比,玉门和玉门关大相径庭
此前的来到,我只是一个人
酷似西风和它的剑鞘,疏勒河流域,布满悬疑的铜器
和石刀。最好看的丹霞地貌
遮不住石油隆起的废墟
现在是两个人,一切皆为她,该是一种荣耀
地理依然在此:戈壁边沿尽是新疆白杨
骡马稀少,啤酒花的黄闸湾镇
和饮马农场,王朝改换了,耕种的犁铧
翻开迁徙者的墓葬
今人只是今人,时间的过客
我再次落足,只觉得蹊跷,人生之生
命运的骨节之间,谜语的蒲公英
一边袭击,一边蕴藏
疏勒河
开大拖拉机和赶着驴车的
……日近中午,他们咕咕叫的肚子
以及尘土的咽喉
在洋葱地里,弓腰或者仰头看天
这姿态太古老了
盐碱的土地,被某种渴意充满
车过西宁怀昌耀
早点通高铁就好了,在你
还活着的时候。来看你,或者用心脏
嗅嗅青藏的气息
捉几颗星子,在念青唐古拉
洋芋是图伯特的
青稞地里还可以套种苞谷
而今的西宁,羊群已经禁止入城了
羊粪蛋子只为牧人发暖
推磨的中年男人,当当敲着酒缸
今夜我由此穿行人间
想起密西西比河
地球这壁,无语独坐的那个人
他雪中的前额,唯命运和诗歌灿烂加冕
饮马农场记
晒晒太阳也是好的,此前在此饮马的人
据说是孙大圣。文学所能做到的
不只传说,还有世相和人心
就像这些天的黄闸湾乡村
秋天把蒿草笼统踩倒,单个的农民
三轮摩托和拖拉机
跑得云朵和女人那么好
黄蜂在烂果浆里把我找到。手指疼
我哎呀一声,落日和西风在空中各取所好
只是那发青的新疆白杨
裂开的皮肤上,薰衣草花香小手小脚
车过张掖西
不比往昔:黑水国、皇城草原
尚可有三五好友同往,孤独的白鹭飞
残墙以上,我好想做一个弯弓的人
射月氏的王。在丹霞之间
修建内心的黄金大帐
此去经年, 《八声甘州》的旧词阙
只剩下一碗羊肉的腥臊
我已经不想下车,我爱的河西走廊
孤陋、促狭,令人断肠
老长城一节节断毁
唯有那一位唱三弦的流浪者
他油光发亮的棉袄,仿佛灵魂的战袍
再过兰州有所记
不看也罢,黄河的跛足于兰州
只是一场酒宴,当年我也曾醉过
把脚伸进去,有无数指爪
雪豹、青羊和人的亡灵
万物汇集,创伤如云
这条河向来狂浪,某些地方确实象征
但隐喻可能更为妥切
比如沿岸青草的花头巾
最好看的当属仙女和她们
的人间之心。每一次我都会坐在
她的床边,在漩涡里捕捉
自身在俗世毁坏的那一部分
喝三炮台,用异域的别致构成
为灵魂加注浩荡和悲愤
本质而言,这座城市于我无关
但这里的几个人对我有恩
如今他们老了,分居中国各地
河边太多的静止,砂砾、废弃的塑料
楼宇之下,车辆去了又回
兰山和白塔山之间,一座城市被大水
长时间贯穿,两岸的人
混血的一代代,尾随不朽的牛羊肉,拼命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