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在人生旅途跋涉了七十多年,而与文学结伴,也长达五十多载了。在我五十多载的文学生涯中,冷水江,是我的文学富矿。
我十七岁的时候,在金竹山煤矿修电机车道。当时,粮食定量,吃不饱饭。而十六七岁,正是要吃饱饭长身体的时候啊!这年七月,部队到矿里征兵。我听说部队里能吃饱饭,于是积极报名。政审、体检过后,部队来接新兵的一位青年军官要我回家看看父母,征求征求父母的意见。我担心回家告知父母,妈妈不同意而坏事,于是我猛然想到征兵标语中的一句话,昂头对接新兵的军官说:“不用了!一人当兵,全家光荣!我爸爸妈妈一定会支持的! ”
两天后,我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后交矿武装部,接过矿里给我发的三个月的工资(当时我每月二十四元,共七十二元) ,就来到刚刚建立才一年多的冷水江市。一百多名新兵安置在一所学校里。那时候,心里最大的想法,就是吃一顿饱饭。我带着矿里发给我的七十多元钱,走进了资江河边的一家面馆。我一连吃了四大碗面。七月,一年最炎热的季节,面又烫,吃得满身大汗。不知不觉,我将衬衣脱下,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光着膀子吃面。吃饱了,心里好舒服,于是来到铺子下面的河里,痛痛快快洗起冷水澡来。
在河里玩了一阵水,走上岸来,发现自己的衬衣不见了,丢在面馆里了。矿里发给我的三个月工资,除了面钱,都放在衬衣口袋里呀!我赶忙来到面馆,才下午四点多钟,面馆就关门了。那时,面馆卖多少碗面,是有定量的。早早卖完就早早关门了。好不容易敲开门,一位胖胖的服务员说:没有见到什么衬衣。我一下傻眼了,呆呆地立在那里……
这时,我身上只有一条短裤了。行李都交给了矿武装部,请他们帮我寄回家。而这时,天近黄昏,从冷水江去金竹山矿,有三十里路。正在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新兵连的哨子响了,一个同伴赶来喊我:“发新军装了!快排队去领军装。 ”
就这样,我光着膀子,穿着一条短裤,站到了领军装的队伍里,引来不少人异样的目光……
我就这样告别冷水江这座年轻的城市,开启了自己人生的远航!
转眼七年过去。
1968年4月,我从部队复员了。这时,冷水江又回到了她的母体——新化,变成新化县下面的一个镇了。复员转关系的手续,是到新化县退伍办办理。在退伍办办理好回金竹山煤矿的手续后,我来到资江河边,搭乘去沙塘湾的机帆船。
船在河面上逆流而上,很慢。嗒嗒嗒的机器轰鸣声,牵动着我的思绪。七年部队生活,让我闯入了一片美妙的天地,迷上了文学。是连队小小的阅览室,打开了我的眼界。到部队的第二年, 1962年3月,我就在驻地的《汕头日报》发表了一篇小故事《克勤克俭的小王》 ,写的是一个从武汉市入伍的城市兵,利用节假日,为连队大生产捡拾牛粪的故事。我在阅览室里看的书多了,朦朦胧胧地知道什么叫小说,什么叫散文了。一天,我鼓起勇气,开笔写小说了。写什么呢?我猛地想起自己参军时丢了衬衣,穿一条短裤排队领军装的狼狈样子,于是决定写自己参军。标题就叫《参军》 。整整花了一个月的业余时间,写下了四十多页稿纸的所谓小说。我把它投寄到了《解放军文艺》 。诚然,它没有也不可能被采用。但这一个我文学生涯上的“第一次” ,却深深印在我心的最深处,终生难忘。
我是从这座城开始我人生的远航,也是从这座城开始我文学的闯荡……
1980年9月,我已在《湖南日报》文艺部做副刊编辑一年了。这时,娄底地区在新化举办一个业余作者改稿班,邀请报社副刊部去一位编辑到班上看稿、选稿。部领导考虑到我当时的家还在涟邵矿务局没有搬,便通知我提前回家几天,处理一下家里的事,然后去新化改稿班看稿、选稿。
这时,恰巧有一部中篇小说的构思,在心里活动好久了,真想找点时间开笔,这下机会来了。
触动我写这部小说的,是一个辛酸的故事。那年,我刚从部队复员到金竹山煤矿,矿里出了一个大事故,牺牲了十一个人。其中有一位湘西凤凰的苗家汉子。矿工因公牺牲,矿里是可以派车送回老家安葬的。当矿领导征求他妻子的意见时,她却平静地说:他是为矿山建设牺牲的,他生前爱这个矿,死后就让他留在矿上吧,我们母子守着他。再说,送回老家,矿里花费太大啊!
几年后,这位矿工的妻子,成为了全国煤矿战线著名的劳动模范。她,就是龙启妹。
煤矿,有多少像龙启妹这样的矿工妻子啊!我真想写写她们。
当我下定决心要写那些平平常常的矿工妻子时,我那些年在《涟邵矿工报》做记者时,穿行在这百里煤海,听到的许许多多平凡而伟大的矿工妻子的故事,这时,都潮水般地往心里涌来了……
五天,我就写成了这部五万多字的中篇小说《山道弯弯》 。作品中的主人公,我就把她取名为:金竹。使她成为一个隐含金竹山煤矿的形象!
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风雨山中路》 ,更是取材于金竹山煤矿土硃工区的许多人和事。作品中的许多人物,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原型。有些地名,就直接搬进了作品。比如矿区旁的望龙山,就一字不改地用到了作品里。
1985年,湖南省委派了一批作家到基层兼职深入生活。我被派到冷水江,兼任冷水江市委副书记。
三年兼职,我在生活里汲取了丰富的文学养料。在这里,我创作了1987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美仙湾》 ,冷水江的麻溪、沙塘湾、冷水巷,就成了小说里的大仙湾、二仙湾、三仙湾,统称为美仙湾。我在这里听到许多感人的故事,如老市委书记马壮昆,为解决企业缺车运材料的困难,用上级配给自己的小汽车,换回大汽车给企业……为此,我写下了散文《小城和他》 , 《人民日报》发表后, 《湖南日报》等多家报纸刊发胡代纬等评论家的评论。我接连写下了散文《年轻的城》 《太阳城》 《地下城》 《红日岭》 《白果岭》,交《人民日报》 《工人日报》和《湖南日报》发表。这一两年里,写了反映冷水江方方面面成就的散文、报告文学数十篇,并结集出版了散文集《太阳城——市委书记手记》 。
1988年,我结束在冷水江的兼职深入生活,转点益阳,兼任益阳市委副书记。躲在安化廖家坪水库,创作了长篇小说《桥》(1992年作家出版社出版) 。小说里的许多素材,也是取材于冷水江。
冷水江,我的文学富矿!
冷水江的煤矿,我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