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苏叔阳 罗琪 绘
我和苏叔阳认识在上世纪80年代初。
那时候改革开放之风劲吹,文坛也一扫种种禁区,迎来了空前繁荣景象。苏叔阳正是此时的弄潮儿之一。他的话剧《丹心谱》一炮走红,获得建国30年文艺汇演创作一等奖。随后, 1980年推出同名电影。由此,话剧、电影、小说、散文、诗歌、纪实文学、纪实片、电视解说词、理论著作、历史随笔……各种文学体裁无一遗漏,样样都有苏叔阳的耕耘之作,令读者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就是苏叔阳的世界。
但苏叔阳生性温和,为人低调,不是那样乍一成功就张扬的人。以至于他直到后来满头白发,依然说:“我还是涉世不深的少年郎。 ”面对成就却说:“我只是一个尽自己微小的才能为人民服务的艺工。 ”他的这种谦逊风格透着一种儒雅,备受人尊敬。
第六次全国文代会、第五次全国作代会期间,在人民大会堂举行联欢晚会。那场晚会的总策划、总导演便是苏叔阳。其实,早在此前1993年他被查出患了癌症,先因胃癌切除一部分胃, 1994年5月又因肾癌切去了右肾。但在这天晚上,在人民大会堂三层宴会厅,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苏叔阳的身影,他在现场协调晚会的每一个细节。当晚,正好我和我夫人坐的10号桌紧邻中央领导所坐的1号桌,当报幕员报出由加米拉演唱《都达尔和玛丽亚》时,加米拉没有出现在舞台上,而是出现在我们的身后。加米拉的先生哈米提,是著名哈萨克族军旅男高音歌唱家,我对他们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此时,随着歌声唱起,大家的注意力从舞台转向了我们的方向。加米拉唱完第一段,在乐队演奏过门当儿,走过去请出了江泽民总书记,于是,一场旷古二重唱就在我们身旁唱响……
晚会结束时,在大会堂又遇到了苏叔阳,他很快乐地问我,怎么样,这节目安排得怎么样。我说,非常棒,尤其二重唱是今天晚会可圈可点的高潮……
后来,在各种文学活动或会议中相遇,我们都会坐在一起,无所不谈。他还特别推荐我担任田汉基金会副会长(十八大以后我辞去了) ,还想向文化部直推我为夏衍基金会会长。有一次与苏叔阳见面,他聊起国歌、聊起田汉很是激动。他突然说,老艾,你是政协委员,你应该提个提案在天安门广场国旗升旗杆下汉白玉护栏外侧贴上60厘米×40厘米铜牌,刻上五线谱国歌歌曲,再刻上国歌歌词、词作者田汉、曲作者聂耳,这样既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内容,也会成为天安门广场一道新的风景。我的眼前为之一亮。我以为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提出的提案。于是,我在当年全国两会上提出了《关于在天安门国旗升旗台侧附国歌〈义勇军进行曲〉五线谱歌词铜牌的提案》 。当年没有单位办复意见。后来,我得知有一个天安门广场管理局的机构,便提出我的提案交由他们办理。当时,天安门广场管理局接办人员很是兴奋,由衷地告诉我,这个提案很重要,他们一定认真办理。但是,接近岁尾,接到电话,他们十分委婉地告知我,天安门广场管理局只是北京市政府的派出机构,要动天安门广场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们都做不了主,需要上级批准。更为重要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虽在宪法和国旗、国徽法中有所表述,但是没有明确法律地位,所以没有法律支撑,无法操作。这是他们面临的难处。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们唱了几十年的国歌,居然没有立法保护。由此,我在2014年全国两会上再次提出《关于在天安门国旗升旗台侧附国歌〈义勇军进行曲〉五线谱歌词铜牌的提案》的同时,还提出了《关于建议修订〈国旗法〉为〈国旗国歌法〉的提案》 。我以为,只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获得明确的法律地位,我曾经的提案《关于在天安门国旗升旗台侧附国歌〈义勇军进行曲〉五线谱歌词铜牌的提案》方能得以依法落实。在此之后,每年两会我连续提出这两项提案(当然还有诸多提案) 。真可谓政协委员“多说不白说” , 2017年4月27日,全国人大法工委邀请我们几位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举行专题座谈,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立法问题进行协商,给出了时间表和路线图。经过各方多年努力,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法》 ,终于在2017年9月1日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十九次会议通过,并于2017年10月1日生效实施。无疑,我的这一提案的产生,与苏叔阳有直接关联。
让常人难以企及的是,苏叔阳面对癌症病魔没有丝毫退却。2001年10月,因为癌症他的左肺上叶被切除。但是,他以顽强的毅力与癌症抗争的同时,依然笔耕不辍,新创作了300多万字的作品,出版了诸多著作,创造了苏氏读本体。历史散文著作《我们的母亲叫中国》 《中国读本》 《西藏读本》带来巨大影响。
苏叔阳以散文体样式撰写的《中国读本》 ,被译成15种文字在全世界出版发行1400多万册,成为中国图书“走出去”的范例。近作《西藏读本》也译成多种文字广泛发行。
他的作品多次获奖:国家图书奖、“五个一工程”奖、华表奖、文华奖、金鸡奖、人民文学奖、乌金奖等。2012年5月16日,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向苏叔阳颁发了杰出成就贡献奖。2016年11月17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中心筹备仪式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巡礼》丛书发行仪式”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苏叔阳获得“大国非遗工匠文化大使” 。
2017年七八月间,朋友告诉我苏叔阳住进北京军区陆军总院了。我立即拨去电话,他很坦然,说这次是得了直肠癌,医生建议他做手术,他不想做了。我在电话里宽慰了几句,相信他一定会再次战胜病魔。
但是,朋友告诉我,一般人并不知道《中国读本》所得280万元稿酬被他悉数捐给了西藏,再度发现自己患了直肠癌时,他已囊中空空如也。我的内心无比震惊。我立即给中国作协党组书记钱小芊打去电话,介绍了苏叔阳的困境,希望中国作协对这名老会员伸出援助之手。2017年中秋节前夕,钱小芊书记委派阎晶明代表中国作协看望苏叔阳,并送去慰问款。得知北京电影制片厂归属中影集团, 2017年10月10日中午我给中影集团党委书记焦宏奋打去电话,告知苏叔阳病情和面临的困难,随后发去苏叔阳地址和联系电话,焦宏奋随即发来短信:“收到。马上安排人看望。谢谢。 ”中影集团当即派人看望并送去慰问金。苏叔阳对自己的困境却不事声张,若不是我们介入,他宁肯自己承受。我当时建议他给铁凝主席写一封信,反映一下他真实的困境,但不知他是否采纳了我的建议。
2019年7月16日晚间,苏叔阳在北京病逝,享年81岁。唯愿他的苏氏读本体和等身著作像涓涓细流,滋养读者心田。一路走好,苏叔阳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