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历史是为了让灵魂更疼痛
——《巫盐天下》的历史和哲学
栏目:品读斋
作者:王四珍  来源:中国艺术报

  唐文龙是重庆巫溪县的本土青年作家,跟多数人一样,将家乡作为精神的发源地,心灵的生成处,情感和意志的放射源。以天下式的宏观视野,网络式的结构,用饱和盐水浸泡过的语言,用“如苍生何”的语体,缓缓打开关于巫源、巫风、巫溪、巫盐的系列故事和思考,全部融汇于他的长篇历史文化散文: 《巫盐天下》 。

  《巫盐天下》里,在展示了大把现有的实证资料和证据后,将巫溪巫盐与“天下”连线,认为巫溪不仅为天下盐仓之一,还是上古文明及思想的原点之一:因盐而有了三峡地区的人群和族群,因巫而有了三峡文明的前夜和黎明,有了成型的观念体系和行为方式;因二者的存在和发展有了国家,有了稳定的亚细亚生产生活方式。所以,盐不仅仅是一种生活必需品,更是政治经济与宗教的催化剂和目的物。

  《巫盐天下》竭力表达一个理念:在人类学的意义上,苦涩而洁白的食盐,还是乳汁、是奶粉,哺育了三峡文明的婴儿期、幼儿期甚至青春期。对于已经发生的历史,需要在新的语言系统里、新的社会场域下,进行新一轮的解读,释放新一轮的意义,让“缘”继续延伸下去。书写地缘的历史,等于书写特定群体的精神史,是为了唤起集体性的回忆,为了让自己的灵魂更疼痛。这是贯穿于《巫盐天下》的历史观。

  唐文龙笔下的巫溪,是个有着层层叠叠故事的地方。如喀斯特地貌般:幽深,美丽,险峻,无限。一个“巫”字,携带了海量的民族风信息,这些信息分布于上古史和人类学当中,分布于各种碎片化的记录和典籍当中。一个“溪”字,故事越发丰满起来,血性起来。这条溪连着长江,牵着三峡,近邻乌江,远望汉水,不舍昼夜奔流而下,更像一条文化脐带、精神纽带。所以,巫溪既是食盐的原产地,还是文化和精神的原产地。

  在《巫盐天下》里,关于巫盐的故事都走在悬崖峭壁上,走在恶流险滩间,走在刀锋上,走在烈火旁,走在盐背子渗血的扁担头;也走在浅浅的幸福里、薄薄的收益里,走在荤素段子与烧锅子酒里,走在前赴后继的豪情万丈里;还走在世世代代的回忆里,走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王朝更迭风云里。从蒙昧时代走到现在,一走就是上下五千年。甚至,还要长一些,远一些,深刻一些,隐秘一些,血腥一些。

  书写这些故事时,唐文龙是客观的冷静的理性的,同时又是思辨的、激情的、形象的。有些故事里,他是旁观者叙述者;有些故事里,他又是亲历者讲述者;有些故事里,两种身份兼具。在炽热的动感的尖锐的语言冲击下,各种历史画面具备了触屏效果,清晰、可触摸,还携带了温度。透过纸背,我能听到他的心脏高频跳动的咚咚声。

  读《巫盐天下》 ,胸口隐隐作痛,血压悄悄升格。书写历史,必须对历史的真实负责,对自己的良知负责,对自己的情感负责。否则,疼痛从哪儿来呢?这一点,唐文龙做到了。做得小心翼翼,做得落落大方;有格局,有起伏,有视野,有纵深,让人很难找到质疑的理由。 《巫盐天下》里,虽也有少量大胆的假设,更多的却是小心的求证与考据。比如他对“巫”的解释,着重从文化的发生起源和发展动力的层面上进行,是动态的立体的连续的一贯的唯物的。这就摆脱了格式化的思维:提到巫,就是迷信,就是愚昧,就是神话,就是不可信。其实,神话的形态属于软性的悬浮的,指向神秘之境;巫的形态则是硬性的落地的,指向现实之境。

  江山如此多娇,巫盐如此多舛,唐文龙写巫盐天下,实则心怀天下。在《巫盐天下》里,我希望获得的知识和疑问都涉及了,虽然还有不尽完美之处。如此,我去三峡,去巫山巫溪,就有了更多的理由、更多的期待,我得让灵魂好好疼痛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