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喜欢卖呆。常常无端地看着一棵树、一座山,或者一片浮云卖呆,不知不觉间,还会有一些泪水蓄满眼窝。有时候看书,目光落在书上,神思不知游向何处。当然更多卖呆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看到,眼前一片空白。
之所以卖呆,或是岁数大了,或是走路累了,或是少了些欲望,多了些淡然。不管什么原因,卖呆总不是坏事,人生的某些节点上,很需要停下来卖呆的。
卖呆是需要条件的,至少要有空闲,有一份“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从容。
八年前,我搬进了昌平山里,生活的节奏突然慢下来,有大块的时间卖呆了。山里的景致很美,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无论什么季节,黄昏或是清晨,任何一处景致都可以卖呆半晌。春天,有满院子的惊喜,紫丁香刚刚绽放,二月兰开得灿烂,空气中有甜润的花香,也有枯草腐烂的气息。白云朵朵,环绕着新绿的山岚,山岚与白云间,是回归的南来雁。趁着阳光正好,拎一把躺椅,在别墅的平台上晾晒满是皱褶的脸,瞅着对面山坡的一棵树或是一蓬狗尾巴草,任太阳缓慢地爬行;若是夏天的夜晚,月明山谷静,倚栏听虫声,花香盈庭院,隔山看风景,更有一番情致。
当然,卖呆还需要有一个“悠然见南山”的适宜环境。在热闹的大街上不能卖呆,在嘈杂的菜市场也不能卖呆,在粉尘刺鼻的矿区更不能卖呆。今年三月,偶然一个机会,我去东莞的观音山呆了两天,发现那里是一个卖呆的好去处。
观音山原名飞云岭,后因山上建造一尊巨大的花岗岩观音像而改名。因为是国家森林公园,这里植被茂盛,随处可见奇花异草。山的形状也很美,不是那种突兀险峻、怪石狰狞的面孔,而是起伏连绵、温情脉脉的模样,很妩媚。山上有类似公园的平整草地,也有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静穆浑然,疏朗有致。
观音山的脚下有一个叫“樟木头”的宾馆,步行去山顶也就一个小时。我住进宾馆的时候,距离晚饭时间还早。天空看不见太阳,湿漉漉的空气很闷热,我索性走出房间,在宾馆的院子散步。绕院子一圈后,走到一侧的护栏处,抬眼远眺,愣怔。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岚,竟然色彩各异,像一幅油画铺展开,正中是浅黄的色块,非常醒目。斑斓的色块四周,环绕着密实的树木,仿佛给油画嵌了一个绿色的画框。大自然的妙笔生花,总是超乎我们的想象力,让我们自愧不如。我正呆呆地看着,手机突然响了,朋友喊我吃晚饭了。不知不觉间,我卖呆了半个时辰。
第二天上午,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的朋友陪我们几位作家登观音山。赶巧天空飘着丝丝小雨,山间云雾缭绕,五十米外看不清树木的轮廓。站在那尊巨大的花岗岩观音像前,只能模糊地看到观音的莲花底座。观音的整个身子隐于弥漫的雾中,云雾使得天地相连,混沌一片。黄淦波算得上佛学专家了,他给我们寻根索源讲述佛教的兴起和发展,并阐释了佛教的本质,让我们对他肃然起敬。
我远眺莲花宝座之上的一团云雾,凭着想象在脑海中描绘观音的模样。看着看着,突然感觉云开雾散,观音似乎从远处款款飘来。我不由心里一惊,疑心出现幻觉,定神仔细看,的确是浓雾闪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观音朦胧的身影。只有几秒钟,又隐于雾中,无影无踪。然而,观音的轮廓却像是一张照片的底片,清晰镶嵌在云雾之中,似乎永远不会从我视线里消失了。
我心里庆幸有这场小雨和漫天雨雾,使得观音山如同仙界。我甚至想一直待在山上,物我两忘地卖呆。
离开观音像,走进一座寺庙,有几十个和尚打坐念经。我瞅了他们很久,顿悟,觉得卖呆跟和尚的坐禅,极似,只不过佛家称之坐禅,我却叫作卖呆。
卖呆,就是剔除一切杂念,让自己的心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