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说灯
栏目:节气
作者:何汉杰  来源:中国艺术报

  老话说“三十儿的火十五的灯” ,旧年除夕已过,目下新年十五的灯正盛。为什么十五被称为灯节,这是一个尚有争议的文化问题。

  儒、释、道为中国文化的三条主脉,从三家观念、习俗出发各有说法。 《太平御览》引述《史记·乐书》说“汉家祀太一,以昏时祠到明” ,注文说“今人正月望日夜游观灯,是其遗事” ,将灯节上溯至汉代的祭祀太一之礼。这是偏儒家的说法。 《岁时广记》引述吕原明《岁时杂记》说“道家以正月十五日为上元” ,道教以三元配三官,上元天官正月十五日生。因此,正月十五为天官赐福之辰,要燃灯。这是偏道教的说法。 《大宋僧史略》引述《高僧传》说“十二月三十日号大神变月,即此土正月十五日” ,为纪念佛祖神变,此日需举行燃灯法会,汉明帝礼佛,令正月十五佛祖神变之日燃灯,并亲到寺院张灯,自此十五燃灯便流传开来。唐朝情形依旧, 《旧唐书·严挺之传》记载睿宗“先天二年正月望,胡僧婆陀请夜开门燃百千灯” ,纵都民出观。这是偏佛教的说法。另有民间于此日持火驱赶虫兽等说法。节日的确立,习俗的养成,与先民的生活密切相关,又在文化的熏习中演变,今天我们已经难以辨明哪种说法更为可靠,但比较明确的是在唐以前十五张灯岁不常设,而到了唐朝“前后各一日以看灯”的习俗蔚然大盛,正月十五已为官方节日。

  张灯持续的时间代有不同,有三夜、四夜、五夜以至十夜者。既为节日,又张灯日久,要看灯火,就有灯假, 《两京新记》载“正月十五日夜,敕金吾弛禁” , 《春明退朝录》也说“太宗时,三元不禁夜” ,这便是灯假的雏形。到明代,陆启浤的《北京岁华记》里明确记载说“官里放灯假五日,夜饮不禁。 ”至清代,潘荣陛所编《帝京岁时纪胜》说“十四至十六日,朝服三天,庆贺上元佳节。 ”

  历代文献记载中,元宵节的欢乐总伴随着歌舞、美食,但主角永远是灯。其中最可观者自然是皇家灯火。 《岁时广记》引《朝野佥载》说“唐睿宗先天二年正月十五十六夜,于京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绣,饰以金银,燃五万盏灯,竖之如花树” ,灯轮之高大华美可见盛唐气象。 《东京梦华录》中载北宋时,从上一年冬至就开始缚山棚,搭灯山,至元宵时,灯山“金碧相射,锦绣交辉。面北悉以彩结,山呇上皆画神仙故事,或坊市卖药、卖卦之人。横列三门,各有彩结金书大牌,中曰‘都门道’ ,左右曰‘左右禁卫之门’ ,上有大牌曰‘宣和与民同乐’ 。彩山左右,以彩结文殊、普贤,跨狮子、白象,各于手指出水五道,其手摇动,用辘轳绞水上灯山尖高处,用木柜贮之,逐时放下,如瀑布状。 ” 《武林旧事》中还记载说“禁中尝令作琉璃灯山,其高五丈,人物皆用机关活动,结大彩楼贮之。又于殿堂梁栋窗户间为涌壁,作诸色故事,龙凤噀水,蜿蜒如生,遂为诸灯之冠。前后设玉栅帘,宝光花影,不可正视。 ”其盛况较唐时灯轮更为华丽多彩。到明清时候,灯市发达,市民生活极为丰富,文人则多将眼光投诸市井,多记民间之散灯。

  繁华的灯轮、灯山,各家的散灯共同构成一幅幅宏伟的灯火盛景。如果我们游走其间,细细看去,一盏盏灯则有着各自不同的韵味。

  这其中最华美的要数九华灯。 《岁时广记》引《西京杂记》说“元夕燃九华灯于南山上,照见百里。 ”杜甫《寄刘峡州伯华使君四十韵》中亦有“雕章五色笔,紫殿九华灯”的诗句。九华灯以“照见百里”之光而著称,名曰“九华” ,可见其美。 《水浒传》中,梁山好汉捉了莱州解灯上东京去的一行人,他们所送的便是九华灯,“东京着落本州岛,要灯三架,今年又添两架,乃是玉棚玲珑九华灯。 ”“那做灯匠人将那玉棚灯挂起,搭上四边结带,上下通计九九八十一盏,从忠义堂上挂起,直垂到地。 ”从这里大概可见九华灯的面貌:四边结带,堂屋般高,八十一盏灯。但其所记与“照见百里”之灯还是相差不少, 《水浒传》为小说,所记不可全信,当然“照见百里”也是夸张之说。但不管怎样,九华灯的神采由此可以想见。

  最清雅的要数玉灯。 《武林旧事》中说福州所进的玉灯,“纯用白玉,晃耀夺目,如清冰玉壶,爽彻心目。 ”白玉温润通透的质地,在灯火的照耀下,自然更显出清雅高洁的气质来。琉璃与玉相类,亦有清雅通透之质,做灯亦差可比拟玉灯,宋时新安所进之灯,圈骨悉皆琉璃所为,号“无骨灯” 。它的做法是“用绢囊贮粟为胎,因之烧缀,及成去粟,则混然玻璃球也。 ”它又有大屏,灌水转机,百物活动,在清雅中增添许多情趣。

  最奇巧的要数冰灯。清代让廉《春明岁时琐记》载“最奇巧者为冰灯:以冰琢成人物、花鸟、虫兽等像。冰以药固之,日久不消。雕刻玲珑,观者嘉赏。 ”冰灯亦极为富察敦崇赞赏,他在《燕京岁时记》中说“市人之巧者,又复结冰为器,栽麦苗为人物,华而不侈,朴而不俗,殊可观也。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冰灯与文献中的其他奇灯比起来,不算出众,古人所赞叹的大概是雕冰的奇想和新鲜吧。

  上面所说的几种灯,其独特处主要表现在工巧上,还有一种灯则不同,它的独特主要表现在文雅上,那便是绢灯。绢适宜写字作画,民国时期蔡省吾《北京岁时记》说“绢画颇有高手,玻璃明角之灯,彩画难佳,但助辉煌耳。 ”可见这种独特的材质,赋予了灯另外的风采。他还说到“道、咸间,徐五、鲍九两家绢灯最著名。徐笔超逸,鲍绘精工;徐惟鲍助,他人不敢接也。 ”时人评说“北新桥西聚生斋徐画醉菩提绢灯四十支,传神处为都门之第一也。次则白云观写真菊花灯,亦俨然逸品也。 ”本来为灯之附属品的绢画反而成为书画中的“逸品” ,变成欣赏的主角。一盏绢灯将这个节日的审美性提高到新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