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数十年间游历过的祖国山河中,最数走进可可西里的生活丰盈,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地浪漫。那个地方气候多变,十里不同天,无风也起浪。有云就是雨,给我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象。用四句顺口溜可以见证:“不冻泉,不冻泉/气候一日三变化/朝砸冰雹暮落雨/照着太阳飘雪花。 ”不冻泉只是可可西里的一个地名,其实那里的五道梁、楚玛尔河、沱沱河、雁石坪的天气,都是一日三变,让人难以琢磨。
可可西里是唐古拉山与昆仑山之间一片广袤的荒野,面积约8 . 3万平方公里。自然条件异常恶劣,平均海拔高度5000多米,最低处也有4200米。每年平均气温仅为零下4至10摄氏度。可可西里除了两条著名的山脉之外,中部均为起伏不大的山丘、台地和苔原地貌。这里是青藏高原湖泊最集中的地区,大于10平方公里的湖泊就有35个。在这个地形、气候极其复杂的地区,人们常常可以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看到太阳、暴雨、大雪、冰雹齐现的奇观异景。
每年夏天,可可西里多为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绝好天气。又高又蓝的天空,那些不知疲倦的鹰们在悠然翱翔,给人的感觉是鹰的翅膀擦亮了蓝天。可是,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猛扎扎地飞来一朵无根无源的云,钉子似的钉在晴空某个地方。就是这朵过路的云拧下了一场足以把戈壁滩泡软的阵雨。下雨的同时,那些鹰们仍在云旁的蓝天上飞翔。可以推知,它们的翅膀一直是干的,它们下面的地面也是滴雨未落,枯草在热风里依然干渴地晃动着。
冰雹猛然间从天而落,在可可西里也是家常便饭。起风了,风是从雪山下的骆驼草丛中卷来,风头上绕着一朵或数朵乌云,乌云很快升至中天,却不遮住灿灿的太阳,只半绕着太阳。转瞬,噼哩啪啦的冰雹就劈头盖脸般砸下来。遍地铺满了白花花的冰雹,小的如蚕豆,大的像拳头。由于太阳依旧高悬,满地的冰雹闪射着肃穆而冰冷的银光。如果这时有汽车正好遇上这场冰雹,司机不必担心雹子会砸坏引擎盖,只需加大油门快速行驶几分钟就可以驶出落雹区。司机停下车回头望时,冰雹已经停了。
最有情趣、最令人思绪万千的还是我在五道梁看到的那前窗观雨后窗望雪的独特景观……
那次,我在位于可可西里腹地的五道梁兵站小住几日,为的是欣赏山野的风光,多拍摄一些可可西里的野性风景照片。太阳高高地悬在蓝天,遍地明媚着柔美的阳光。风平浪静,空气清新,可可西里透明得几乎能看到它腹部的五脏六腑。我拿着傻瓜照相机,快速地从各个角度拍摄着迷人的景物。我贪婪得巴不得将整个可可西里都装进镜头。陪我同行的兵站站长陈二位提醒我:“你要抓紧拍,好景不会太长。这里的天气说变脸就变脸,见云便是雨,起风就扬雪。 ”他的话音刚落下,天色忽地就暗淡下来。太阳被云遮住了。陈二位拉着我走进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这时哗哗大雨已经下起来了。如果迟一步,我俩都会变成落汤鸡。
陈二位说,小木屋原本是为了让进出可可西里深地的官兵歇脚的,谁会想到它渐渐地变成观景屋。
我站在小屋的前窗口观雨。斜斜的雨丝网着大地,雨滴在干燥的地上爆出湿漉漉的脆响。本来趴在地面的一些枯草在雨中慢慢竖直身体。一辆朝拉萨方向开去的长途客车停在了公路上,男男女女的乘客纷纷下车,站在雨中做操,转动腰身,挥舞胳膊。有几个乘客还仰头张大嘴,清爽地让雨水往肚里灌。可以想象得出,连日来他们在高原行车,身心干渴,这场雨会带来多少滋润!
雨下了不足半小时就停了。太阳钻出云缝又露出了美丽的脸蛋,雨后的可可西里格外灿烂。
陈二位带我到兵屋的后窗口,那儿的景观更好看。
离后窗百米远的地方,雪下得正酣。落雪处与兵屋之间是一片阳光地带,没有任何飘雪下雨的迹象。我的目光穿过这片空地,望见大片大片的雪花慢慢悠悠地飘撒,很快地上就出现了斑斑驳驳的雪迹,如金钱豹的身子一般。有一位藏族阿爸赶着牦牛在雪中跋涉,起初那牦牛背上驮着一片黑,渐渐地驮起了一片白。阿爸只顾低头赶路,无暇欣赏牦牛背上这个由黑变白的美妙过程。雪越下越大……
我在前窗观罢雨,又到后窗来望雪。这些都发生在同一个地方在同一个时间。在可可西里生活的人真有福气!
很快大雪就停了。它来时很突然,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又悄不声地走了。可可西里又恢复了固有的空旷,宁静。雨雪洗了天空,洗了大地,也洗了我的心。
窗前,一簇簇红柳在雨后的湿地上蓬勃起了枝叶,那细碎的淡红色花朵也更招鲜了。我突然生发出想象:红柳的叶子是可可西里的嘴唇,小花朵是它的语言。
可可西里的红柳呀,无论开放还是凋谢,它的光芒都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