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2004年“马识途九十岁书法展” 、 2014年“马识途百岁书法展”后,2018年10月10日, 104岁的著名作家马识途先生第三次来北京举办个人书法展。一位百岁作家还能亲自从外地到北京举办书法展,这在中国文学史上应是一项极为罕见的“壮举” 。
前不久,为了这次书法展,马老亲自在成都家中挑选了160幅书法作品。其后,马老便电话联系我,希望我能尽快到成都帮他再看看挑选的作品是否合适。我很快便将手头工作处理完毕,匆匆前往成都拜会马老。
8月22日上午,当我走进马老位于成都西郊新居客厅时,发现这里跟指挥街旧居很是相似。我在客厅刚刚坐下不久,马老便笑着走了进来。两年未见,马老看上去消瘦了些,我知道老人年初病了一场,但现在看上去恢复得还不错。坐下后,马老转身拿出一大盒早已准备好的书法作品,让我帮他一起参谋参谋。就这样,我陪着马老一张一张地看。马老认真地跟我讲每一幅书法作品的内容,和他写这幅字、选这幅字的原因。
听着马老的讲述,我很是感动。虽已百岁,但从这些作品内容来看,马老依旧密切关注着天下之事,他用笔墨,表达着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愿。
想当年,这位老人为新中国的建立抛头颅洒热血,妻子牺牲,女儿失散。新中国成立后,他不仅成了一名出色的行政领导,为四川的建设努力工作,后来更是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他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清江壮歌》和杂文集《夜谭十记》自出版,便享誉文坛。
我因征集工作与马老相识,现在想来已近18年。与老人交往的故事,历历在目。其中几件事,让我一直印象深刻。
马老具有川人与生俱来的幽默,这不仅体现在他的作品中,更体现在他的生活中。我到现在还记得马老的一首打油诗。2011年春节前,马老在北京探亲访友。在一次文学馆的宴请中,当谈及自己对待生死的态度时,马老顺口说了一首自创打油诗:“家有一老九十七,阎王叫我我不去,不去不去就不去,看你能把我咋地。 ”马老边说边挥动着筷子。众人听后,哈哈大笑,马老也开心地笑了。这首打油诗很有意思,话语虽浅显,但却透露出这位已近白寿老人对生命的执著与坚韧。
幽默的马老常对自己所看到的进行冷静思索。2010年年底,随着电影《让子弹飞》的大卖,原作者马老“大火”了一把。2011年初,我陪马老在北京参加各种活动时,无论老人走到哪里,都有众多粉丝追逐。从北大未名湖畔僧人的主动祝福,到北京饭店服务人员和参会作家的追签;从人民大会堂演员们的盛邀拍照,到大会堂工作人员的合影请求;从国家大剧院陌生学生的请求签名,到中国现代文学馆工作人员的热情提问,面对这些场面,马老感受着,也在思考着。
有一天,马老冷静地跟我谈到了这个问题:“我自己现在的火,到底是作品《盗官记》让自己如此?还是电影《让子弹飞》让自己如此?如果是《盗官记》 ,那真是我的幸福,而如果是《让子弹飞》让自己如此,那是人家导演姜文的功劳,与自己就关系不大了,自己只是搭了别人的顺风车罢了。毕竟《让子弹飞》只是借鉴了《盗官记》中的一些框架,而主要的东西早已不是我所写的东西。这样的‘火’ ,自己不过是‘附其骥尾’罢了。有什么可以高兴的?一个作家呕心沥血,费多年之功,写出一部真正的文学作品,未必能出版,就是出版了,也未必能印多少册,而且很可能不久便烟消云散,无声无息。然而一部好电影,一部好电视剧,却可以很快被亿万人知晓。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当代文学和作家的遭遇。 ”
马老的长寿在作家圈是出了名的,对此,大家都很好奇,我也一样。有一年,马老再次来到北京。在一次谈话中,马老向我讲述他健在的兄弟姐妹时,我很认真地问:“马老,您长寿的秘诀到底是什么?能透露点吗?我也学学。 ”马老笑着跟我说:“要长寿,就要做到‘五得’ 。 ”我好奇地问: “五得?五得是什么? ”
马老掰着指头跟我一一道来:“吃得——我什么都吃,除了海鲜、高级食品不吃之外,因为痛风;睡得——我躺下就着,睡眠质量还是很不错的;写得——我想写的东西我都可以写下来,我脑子没出问题,我手还可以握笔;走得——全国各地,我还没有走够,我还要多走,只要身体允许,医生允许,我是不怕走;受得——到了我这个岁数,没什么可以害怕的了,地下党的生活,各种运动的经历,现在我没有什么不敢说,不敢承受,大不了再回到基层当一个普通老百姓。我想现在的中国政治是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人民安居乐业,都想过好的生活,‘文革’的东西再想在中国大行其道,我看有些难,所以我不怕。马克思那里离我越来越近,我是准备好随时听召唤的了。我所说的‘五得’ ,其实最终就是人要‘乐观’ ,说到底就是‘豁达’ 。我的长寿秘诀就这两个字。简单吧! ”
后来,马老还专门送过我一幅书法“养心莫善于寡欲” 。 “养心”要“寡欲” ,马老的谆谆教诲,我一直做得不太好,需要继续努力。
对于我的征集工作,马老一直非常支持。他不仅身体力行地积极向中国现代文学馆捐赠资料,还总是热情地帮我联系他所认识的作家,并鼓动他们向文学馆捐赠作品。这其中就有四川的王火老先生,北京的鲁迅研究专家王士菁老师、人民文学出版社老编辑杨立平女士,还有北京大学的严宝瑜教授等等。而这之中,马老带我参加其三哥马士弘老人生日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2015年9月27日,马老和弟弟马子超、妹夫三家人齐聚成都书画院,为三哥马士弘祝寿。为庆祝三哥生日,马老那天还专门穿上了一件红色毛坎肩,并和三哥马士弘一起把政府颁发的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勋章带来,并戴上勋章合影留念。
合影即将开始前,马老在三哥耳边大声地帮着我做征集工作:“小慕人很不错,他想征集你的手稿和著作,把你的东西和我的东西放在一起。你那些手稿、文章,我看放到中国现代文学馆保存起来很好。他们的保存条件很不错。 ”
相交18年,马老教会了我很多,这些东西对我的成长影响至为深远。在我眼中,马老就是我的偶像。他的个人魅力正如同他的书法,让人看上一眼就会喜欢。
在这里,我衷心祝愿马老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