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弓逸事
栏目:旅途
作者:何镇邦  来源:中国艺术报

  2016年1月9日,隆冬时节,得悉我的好友、著名作家张一弓在郑州病逝的噩耗,就想写一点东西悼念他,可当时我正忙于照看病重的儿子,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现在重负已卸,又适逢一弓兄谢世两周年,是该写点东西来怀念这位故友的时候了!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正是张一弓文学创作最红火的时代。他的中篇小说《犯人李铜钟的故事》 《张铁匠的罗曼史》《春妮儿和她的小嘎斯》连获三届全国中篇小说奖,其中, 《犯人李铜钟的故事》还是一等奖。1985年,他的短篇小说《黑娃照相》又获得全国短篇小说奖。关键不仅在于连连获奖,而在于他对新时期农村生活变革的关注与开掘,使得他笔下的新乡土小说有了新的特色。其时我正在中国作协创作研究室工作,虽分工关注长篇小说创作,但仍关注一弓的创作。可心向往之,无由会晤。

  直到1998年秋天,我和一弓才在共赴湘西参加湘泉之友笔会的火车上见面。上个世纪90年代,复转军人出身的企业家王锡炳在湘西吉首创办湘泉酒厂,出产湘泉酒与酒鬼酒,畅销海内外,他聘请时任湖南作协主席的著名作家孙健忠为企业文化顾问,编辑出版《湘泉之友》报,举办“湘泉之友笔会” ,营造企业文化,影响颇大。1998年秋天举办的这次湘泉之友笔会系第二届,邀请国内诸多文友参加,张一弓与我均在受邀之列。于是,当我搭乘的奔赴湘西的火车路过郑州站时,就与张一弓在软卧车厢相遇了。我们彼此很快认出了对方,并畅叙文坛的一切。

  到达吉首后,我们愉快地参加了笔会精心组织的各项活动:访苗寨,喝拒门酒,参加盛大而热烈的富于苗乡特色的晚会;走进酒厂,听酒鬼酒瓶设计成型的故事;参观酒厂文化陈列室,感受湘泉企业文化的魅力。笔会的组织者还为我们举办了一台富有湘西民族特色的文艺晚会,把笔会推向高潮。笔会的主要操办者姓龙,是位土家族姑娘,泼辣、干练、大方,据说毕业于长沙某政法学校,尚待字闺中;而我们的作家张一弓前些年离了婚,是个标准的光棍汉。于是,笔会进行了几天后,一段浪漫故事悄然发生了。

  我们的笔会在吉首活动了四天后移师猛洞河流域,先是到了沈从文先生在《边城》里写到的花垣县茶洞镇的古渡口看看翠翠摆渡的地方,然后顺着猛洞河来到千年古镇王村。上个世纪80年代,曾以王村为背景,拍摄了电影《芙蓉镇》 ,随着电影的热播,王村也就易名芙蓉镇了。1998年秋天,当我们的笔会移师于此时,已经叫芙蓉镇了!我们投宿古镇边上新建的听涛山庄,故事就在这儿开始了。到达古镇翌日,我们畅游了猛洞河,参观了溪州铜柱等名胜,来到镇上的土家民俗馆,在参观了土家族的民俗陈列之后,进行一场土家婚礼民俗表演。大家一致推选张一弓和我们的领队小龙姑娘分别扮演新郎与新娘,表演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大家都希望他们假戏真做,他们的脸上也都显出羞色。当晚回到下榻的听涛山庄,笔会的组织者居然为大家举办了一场舞会。1985年和1986年夏天,我曾两度到访王村,那时的古镇,显得古老而荒凉,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找不到,记得1985年5月第一次到王村,只能借宿于航管所的宿舍里。真没想到,十几年后,王村变成了芙蓉镇,面貌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不仅村容村貌大为改观,还有比较完善的旅游设施。建在古镇边的听涛山庄,是按三星级的标准建的,有标准的客房和餐厅,还有可开会可娱乐的多功能厅。舞会就是在山庄的多功能厅举行的。笔会已进行了五六天,大家都想放松一下,与会的作家和笔会的工作人员数十人涌进山庄的多功能厅,夜幕之下,猛洞河畔,听涛山庄里,一场生面别开、让我二十年来难于忘却的舞会开始了。人们在轻松欢快的乐曲中,尽情地跳啊唱啊;在人群中,张一弓显得特别引人注目。他不仅舞步娴熟优美,在舞场上显得训练有素,而且不时出来唱一曲俄国的歌曲;后来,舞曲也换成俄国的,在一曲曲浪漫而又带点感伤的俄国乐曲中,他一直跳着,舞伴也固定为小龙姑娘。为了让他们多跳一会儿,我们中的几位朋友留下来陪他们,直到深夜十二时。这时,孙健忠说了一句俏皮话:“冷水泡茶慢慢浓,你们等着看吧! ”

  在王村(芙蓉镇)逗留两宿一天后,我们又移师张家界。自从听涛山庄的舞会之后,张一弓几乎变了个人,不仅神采飞扬,而且话也多了起来。有时也聊起他的家世和经历。他的祖籍河南新野,就是三国时刘备当过几天县令的地方;他却生于长于当年作为河南省会的开封,其父张长弓系河南大学教授,其母为中学语文教师,从小受书香的熏陶,喜爱文学,尤其酷爱俄国文学,并深受其影响。由于很早就在报刊上发表作品,故高中二年级就辍学参加工作,当过河南不少报刊的编辑记者。说来他的生活道路与创作道路也不是一帆风顺而是经历过不少挫折和坎坷的。在张家界活动的几天里,我注意到一弓的情绪不错,并抓紧一切时间同小龙姑娘在一起,我们也都为他们、为第二届湘泉之友笔会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而高兴。笔会后的次年,即1999年年末,河南省作家协会在新乡之南的小冀镇一家度假村召开长篇小说研讨会。我应邀赴会,在会上见到张一弓。别的我倒是不关心,只问他和小龙的关系发展得如何,他告诉我,小龙曾利用公司派她到河南搞销售的机会在郑州住了一段时间,他也曾到吉首住了半年,一边谈恋爱,一边搞创作,看来发展势头不错。可他又提醒说,小龙的父母至今不认可他们的婚事,只因年纪差距过大,因此,他们的恋爱仍处于地下状态。

  过了几年,我路过郑州,找一弓到我下榻的宾馆聊天,问及他和小龙的事,他用一种凄凉的口气回答道:悲剧!原来,在小龙父母的坚决反对下,他和小龙在坚持了几年之后只好分手,他们的感情以悲剧告终。

  在结束了这段凄美的爱情悲剧之后,张一弓很快投入新的文学创作,并推出长篇小说《远去的驿站》 。这部作品的初稿由长江文艺出版社交由我审读,出版后我细读过,并写了题为《诗情与历史文化相交融的家族叙事》的评论。我以为,“这部作品用一种浓郁的抒情笔调讲述他的家族充满传奇和浪漫色彩的故事,个人命运与时代大潮相照应,浓浓的诗情与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相交融。 ”小说中浓郁的诗意和创新的结构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以为此作系上个世纪90年代兴起新家族小说的上品,也可以说是新世纪以来长篇小说的上品。从小说的语言与叙事态度中可以推断出,此作可能开笔他与小龙热恋之时。殊感可惜的是,此作仅获得过长江文艺出版社同别的机构联合举办的“首届姚雪垠长篇小说奖” ,并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推出的《中国当代名家长篇小说代表作丛书》 。

  《远去的驿站》之后,张一弓又出版了一些作品,但对张一弓来说,它们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