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袁鹰麾下的十几位朋友,不久前聚会袁鹰家。来者均为已退休的老年人和个别中年人。袁鹰于1984年退休,至今已三十四年。退休之后,仍被部下怀念,常常有人前往看望。或三五人相约,或一二十人聚会。最近几年,随着袁鹰年事增高,这样的聚会渐多。
我参加过多次这样的聚会。一次是2012年10月,由北京作家刘锡诚、冯立三策划并运作,邀约邵燕祥等二十多位作家朋友,聚会于王府井一家酒楼,共贺他88岁米寿。他的老部下缪俊杰、徐刚和我参加。那天,友情洋溢,气氛温馨。虽在米寿之年,袁鹰却是精神矍铄,腿脚也还灵便。刘锡诚致辞说:“伴随着文艺界思想解放运动、新时期文学的步伐一路走来,袁鹰同志始终走在我们队伍的前头!是我们这一辈文学人的榜样和少数几个领头雁之一。他的人品、文品一直受到我们的尊敬。 ”会后,我们把一块贺寿诗匾直接送到他家。二十多个祝愿,二十多份真情,让袁鹰感到了文坛朋友圈的温暖。
第二次是2014年10月28日,他90岁生日。由缪俊杰牵头,聚会动议一发出,应者踊跃。袁鹰的老部下90岁的朱宝蓁、 88岁的李希凡、 85岁的姜德明,以至不曾受过他直接领导的“袁粉” ,都闻讯赶来,总共也是二十多人,在他家客厅里,济济一堂。报社同事、“袁粉”钱江,早早就送来一副大红寿联:“九秩光翻千里雪,三生笔落万山秋。 ”张宝林和高宁送的是一幅字:“霁月光风” 。会上自由发言,各人皆说心里话,“德高望重”“道德文章”“山高水长”“为人楷模”这些赞美词,不时被由衷地讲出,表达了真诚的敬意。
而今天的这次聚会,非年非节,亦非袁鹰寿辰,只因老部下袁希策划,邀约十余老同事,同往探望老主任。刚从美国回来的童古丽珂,每年回来都单独去看望他,今天她又早早来到单元门口。接着远在沈阳的著名诗人胡世宗来了,早年离开文化圈、独立经营企业成功的张大农来了……袁鹰也想借机多看看几位老同事,于是我等几位年近八十尚能自由行动的老部下,也都应邀参加了聚会。
袁鹰本名田钟洛,我们都叫他老田。老田事业有成,著作等身,为人厚道,与人为善,待人亲切,深受部下尊敬。他在很多方面,都为部下作出榜样。他已经出版过五十多本书,仍对写作念念不忘。但他近两年身不由己,前年不幸大腿摔伤,不能行走,站立都困难,也难坐于案前为文。即便如此,去年他还对我说,他还想写“最后一本” ,内容是有关《人民日报》的人和事。
老田真的最有资格写此书。他记忆力极好,也很善于保存和积累书信。他于1952年27岁时,从《解放日报》调来《人民日报》 ,亲历了中国思想文化界的多次运动。他来报社没多久,就赶上了“两个小人物”事件,矛头指向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其后的“反右”“大跃进”“拔白旗”“反右倾”“反修”“文革” 、反自由化等,他都经历过。他随过大潮,写过批判文章,也曾接受“反修防修”的观念,认为钱多了会变“修” 。为此,六十年代“文革”前,他曾一次交党费8000元,相当于他当时的三年工资。他的这些经历,都具有时代价值。他又熟知优秀报人邓拓等人的高风亮节,并写过许多关于他们的文章。有出版社已接受了这个选题,老田希望这“最后一本”收官之作,能够平安诞生。
老田家并不宽敞,二十五平方米的客厅,陈设依旧:丰富的藏书,搬家时已转至他处,只留两个简易书柜,置于大厅一头。南面墙上挂着冰心题词:“海阔天空气象,风光月霁襟怀。袁鹰同志生日。冰心一九八九十月廿八” 。这或许是袁鹰品格的写照,也是他做人的目标。他的襟怀阔大,极善包容。这也是他善于团结部下和朋友的原因所在。
有感于部下的热情聚会,老田轻松发言表真情。他说他想起1965年,毛主席接见外宾时,外宾问他多大年纪,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毛主席那年73岁,十一年后他才去世。 ”大家说:“这都跟您没关系了。 ”“是啊,我今年94周岁,又有个说法,‘年到九十三,小鬼会来搀’ 。 ”大家又说:“这也跟您没关系了,您就等着过百岁,再过茶寿吧! ”举座一片欢乐。
大家的话,并非只是一个祝愿,他长寿并非奢望。他头脑至今清晰,记忆能力依旧很强。 《古文观止》的一些文章,还有一些唐诗宋词,他依旧能背。今年1月8日,我在《人民日报》副刊发了一篇随笔,题为《落叶不扫》 ,是借上海、杭州部分街道秋天不扫落叶发议论。两天后他给我挂电话,说:“不为别的,只说一件小事,读你文章《落叶不扫》 ,想起唐诗的诗句,‘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那是白居易《长恨歌》里的一句诗,意思是宫内红叶满台阶,长久不见有人扫。 ”我很惊讶:白居易一首长诗中的一句诗,他居然记得起来!我放下电话,立即查原诗,果然有“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之句。真让我惊叹不已!
许多老人到了这个年纪,都难免智力衰退。而老田今天,面对十六七位老部下,个个名字都还记得。他谈话从容,表达清晰,又让我们深信,这样的聚会,必定还会有。我期待着下一次——聚会袁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