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 卢一萍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7年9月出版
凌五斗是个内心像高原一样纯净的人。在喀喇昆仑与藏北阿里之间的边防连、 KL防区和荒谬年代的大众狂欢中,被各怀心思的炼金术士合谋,修炼成了家喻户晓的时代典型。站在小说家的虚构立场,显然这又是作家通过《白山》既浓墨重彩,又精雕细刻的中国长篇小说人物谱系的一个。
在卢一萍笔下,凌五斗的命运是由他在新兵专列上带头呼喊口号、新兵训练期间出尽洋相、在军人服务社喂猪、边防连守卫孤哨、放牧军马、对书籍著作过目不忘等这些生活的偶然因素构成的,同时这又包括了他是蒙冤的战斗英雄之子、乐坝边缘地带的卑微人物、边防连战士、有时不会说谎而有时也会说谎和意志异于常人等方面的必然因素,而偶然与必然之所以能够形成矛盾的统一,无疑又无法离开乐坝的乡土背景、边防连军旅背景和上世纪40年代末至70年代初的历史背景。仅按这套逻辑来建构《白山》这部长达41万言的长篇小说,凌五斗作为“这一个”要忝列长篇小说的人物谱系之列,应该是困难的,而且作为拥有二十多年军旅生活储备、历时七年和十易其稿的一个巨型“填字游戏” ,也无法为一位风头正劲的作家的持续付出找到常识性依据。
“对于青年作家来说,对文学创作的探索和试验是我们必须去走完的路,也是在文学末路不多时的选择之一……我们必须以自己民族的精神与品质、阵痛和苦难、光荣与梦想为基座,创造一种能引领人灵魂飞升的文字,而不是让他们继续向下……要抵制由一些人带头过分诱发出的极低俗的欣赏习惯。 ” 2007年5月,卢一萍出版中短篇小说选集《帕米尔情歌》 ,曾在自序《写作需要沉寂的力量》中如是说。那时,他独自坐在乌鲁木齐北门寓所的书房里,南望喀喇昆仑,已开始在心里孕育凌五斗这个“熟悉的陌生人”的大致轮廓与形容了。
因此,基于作家一贯立场与文学目标的长期努力,在凌五斗这个人物形象塑造的、常规性的矛盾与统一中,实际又秉承他自1997年长篇小说《激情王国》 《我的绝代佳人》创作以来就一以贯之的先锋小说叙事审美特质。
于是凌五斗这位一度蒙冤受屈的战斗英雄之子,无论是在批斗中沦为被批斗对象,还是投身军旅被塑造成为先进典型时,其内心就一直闭锁了“父亲骑着一匹红马在白山之上飞翔”这样的核心精神意象。围绕这个精神意象,凌五斗在火车上呼喊口号,继而带动全军列、全城的人跟他一起呼喊;在天堂湾边防连喂猪,两只具有明星特质的小猪黑白猴子,突然变成了翱翔于神域仙境的天使;因知道为让自己通过电台向全国听众拜年而牺牲战友的真相并伤心落泪,随后变成了“蓝色战士” ……在《白山》的文本场域,卢一萍以反历史炼金术的黑色幽默和魔幻现实主义之笔,完成了将汉语长篇小说置于超语境的、新历史主义的长篇小说新境界。
新历史主义理论推动者路易斯·艾德里安·蒙特罗斯认为:“新历史主义是对旧历史主义的反省。旧历史主义把文学看成是对现实生活的机械反映、丧失其能动性、主体性和意义重释性。而新历史主义重新发掘了历史意义与现实的关系,并不将历史看成是与现代无涉的过去某一段时间发生的事件,而看成是在不断的连续与断裂中,对当代做出阐释性的启发的文本。 ”因此,凌五斗这个新历史主义人物形象,一方面既是植入长篇小说人物谱系中的“这一个” ,同时又超越了“这一个”的人物本身。这部充满才华与诚意的冒犯之书,实际又带动了喀喇昆仑与藏北阿里作为文学地域背景的凌空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