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善饮,一杯小酒下肚,耳根和脖子一起红。说来奇怪,对酒事也不厌倦,瞅着人家海喝,心情舒畅,兴致盎然,还有些神往。印象颇深的是读《世说新语》 ,说:“诸阮皆能饮酒,仲容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 ”此等豪气,读来都有几分醉意。——只能是在文字上感知醉意的滋味,也是醉了。
觅得良机来到山西汾阳,自然少不了到汾酒走一遭。到了这里,才知道老作家马烽的纪念馆设在这里。他是孝义人,童年是在汾阳度过的。他和老友孙谦一道,给汾酒写过几个句子:“才饮他乡酒,复尝杏花香。取得汾州曲与水,五洲四海皆吾乡。 ”意思就一个:老家的酒很牛气。
汾酒到底有多牛气?有一事颇值得一记。有次在俄罗斯莫斯科,遇见一个中餐厅。此时肠胃被黑面包的酸味搅和了好几天,处于承受力的临界点。看见有这么个中餐厅,食指大动,精神也为之一振。其实心里清楚,异国他乡,所谓中餐,往往不“中”也不“西” ,两不靠。但还是推门而入,毕竟尚有“聊胜于无”一说。哪知道,这家餐厅的中国料理味道纯正,就是那个味儿!翻看菜单,有一道“汾酒牛肉” ,除了俄文,还有英译,“Beef Chinese-style” 。也就是中国风味牛肉。汾酒烧牛肉,直接就等同于中国风味,可见汾酒的“江湖地位” 。
对于“吾乡”出品的好酒,马烽也是颇为自豪的。但老一辈有个令人敬重的品质,就是就事说事,不打马虎眼,不含糊。他给一本汾酒史话写过序言,说《清明》这首诗是不是杜牧写的,“杏花村”是不是就在汾阳,存在争议。这本书的作者引证了一些论据,进行了合乎情理的论断,持肯定态度。马烽有话要说:“我认为这种推断是有道理的。但我不认为只要证明这首诗是杜牧写的,诗中的‘杏花村’指的就是汾阳杏花村,因而汾酒就身价百倍,反之就黯然失色。汾酒之所以有名,主要是由于它本身有的优点与特色。 ”
这么个道理,是值得推广的。争抢名人故里之类的历史资源,耗费了多少人力与财力,兼及一箩筐的口水。事实呢,都是在边缘的角落晃荡,就像吃花生,兴冲冲把花生壳吃了,想不起吃花生仁。“本身有的优点与特色” ,这才是花生仁。
在马烽纪念馆,看了他写的几幅字。书法艺术水准另说着,题字的内容颇见意味。他写:“文以载道,有道才有骨;寓教于乐,无乐不成艺。 ”他写:“扇子生风需要来往搧动,为人处世切勿左右摇摆。 ”他还写有一副对联:“右竖高烟囱权当擎天柱,左悬灯招牌疑是夜彩虹。 ”想必是晚年写的。窗外红尘滚滚,老爷子猝不及防,于是向着急速变迁的时代小小解嘲一番。
横批:“自我安慰。 ”那些只吃了花生壳而没有吃上花生仁的人们,可不要自我安慰说自己吃了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