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常常让我无话可说
栏目:创作谈
作者:安勇  来源:中国艺术报
<style type="text/css">.TRS_Editor P{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DIV{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TD{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TH{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SPAN{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FONT{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UL{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LI{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A{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style><div class=TRS_Editor><p>  从2003年至今,我放弃从前的职业,把自己关在家里写作,已经整整十个年头。把十年放在人类历史中,只是向大海里洒一滴水,根本不值一提,但对个体生命而言,十年却是一大块光阴,谁也无法将其忽略不计。对于我来讲,这十年无比漫长,充满疑虑和煎熬,但同时也无比短暂,快得让人喘不过气来。</p>
<p>  这十年里,第一个让我尴尬的是有关职业的问题。我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遇到别人问“你是干什么的? ”时,就常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单位的工作早就不干了,自然不便再提起。从青年时期爱好文学时起,作家这个称呼在我心里就无比神圣,我不敢随意把它扣在自己头上。我又没有做生意或者炒股票,所以,只好含糊其辞地说“没干什么,在家待着呢” 。一部分人听我这么说,就不再问下去,但也有些人喜欢较真,不肯轻易放过我,还要接着问:“在家待着,那你以什么维生? ”我只好告诉人家靠妻子的工资。这虽然是句实话,但却让人无比羞愧,或许正因为是实话,所以才更加令人羞愧。但我实在没有勇气说靠的是稿费收入,事实上,我的稿费微乎其微,恐怕连自己都养不活。谈话进行到这里,大多数人同情地看我一眼,就此打住,不再说下去。偶尔也会碰到一两位直爽的大哥,诚恳地告诫:“你得找个工作,年纪轻轻在家干待着哪行? ”</p>
<p>  隔断理想和现实的往往不是一条鸿沟,而是一捆钞票,这真是一个令人难堪的事实。</p>
<p>  说起来,从决定写作那天起,我就陷入了进退两难骑虎难下的境地。我这么说不仅仅指现实生活,还包括写作本身。我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对人生始终缺乏清醒的认识和必要的设计。最初拿起笔时,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把写作当成职业,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又是一件多么冒险的事。我不是一个聪明的写作者,至今仍然走在从自发到自觉的路上,换句话说,我做不到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写作,始终还要依赖捉摸不定的灵感和激情。对于一个业余写作者而言,这或许算不了什么,可能还会感觉自在和自由,但对于像我这样拉开架势一心一意以写作为主业的家伙来讲,这却是一个荒唐而又可怕的方式。我时刻都在忧虑第二天是否还有可写的东西,写时又是否能有饱满的情绪?我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坐在电脑前面时大脑一片空白,或者写出来的那些话枯燥乏味该如何是好?这太折磨人了。我的忧虑日复一日,日甚一日。我不知道上辈子干了什么坏事,要像那个触犯了众神的西绪福斯一样,每天重复这种推石头上山的游戏。</p>
<p>  但既然已经开始,就只能硬着头皮写下去,明天和未来之类,姑且就先放到一边去吧!</p>
<p>  我时常安慰自己,我毕竟发自内心地爱着写作,爱着小说。</p>
<p>  但这或许是另一种尴尬。</p>
<p>  三年前,我女儿升入高中,开始了中国孩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光。说高考是变相的科举制也罢,说它伤害孩子们的心灵和创造力也好,实事求是地讲,到目前为止,只有高考才是普通人家子女最可靠的进身之阶。为了保证女儿学习,我们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举家搬了过去。女儿开学没多久,我就认识了在门口摆摊的弱智青年小潘。 (在小说《青苔》里我叫他小顾) 。他对人非常热情,常常离得多远,就高声喊着和你打招呼。 《青苔》里的另一个人物莫丽雅,原型则是我从前单位的一位女同事,她长得很漂亮,非常善于和各种男人打交道。我把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放在一起,本意并不是想针砭某种社会现象,而是打算探讨一下救与被救、爱与被爱的话题。从小说的技巧上讲, 《青苔》是我第一篇进入人物内心的作品,说它是我写出的第一篇可以称之为小说的小说,或许也未尝不可。应该说,我在《青苔》里描写的两个人,都不是习惯上容易被人们认可的人物。围绕着他们发生的故事,也有些离经叛道,超出正常范畴。当年,我得知《青苔》获奖的消息,我真的感到有些意外。这证明了辽宁文学博大的包容性,也同时证明了评委们的宽容和大度。</p>
<p>  获得某个奖励时,很容易会让人产生一个错觉,以为这个奖就是颁发给自己的,或者认为自己就是某个领域里干得最好的那个人。我却觉得,这个奖项其实是对整个省内文学的褒奖,再往细一点说,是对一个文学门类的奖励。我只是碰巧作为一个不称职的代表站到了领奖台上,接过了这份属于大家的荣誉。因此,这个奖励对于我来讲,它带来的惶恐和不安,远远大于荣耀和喜悦。</p>
<p>  虽然写了十年,我仍然觉得小说是一个无法谈论的话题。首先,我不知道源于个体写作的经验,是否真的具有某种普遍意义?其次,我也不太敢确定,如果公然把一些想法说出来,会不会因为过于强势而给人狂妄自大的感觉?从鲁迅先生写下第一篇白话文小说起,到今天各种类型化小说风起云涌,中国的小说已经走过了近一个世纪的路程,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过去曾经被奉为圭臬的文艺理论,好多已经成为了陈规陋习。这从某种程度上证明了我的顾虑并非多余。</p>
<p>  如果硬要在小说里找到什么不变的东西,那也许就是人。我说的人不是指习惯上的人物。他们之间有重叠的部分,但却并不完全等同。人物是作者塑造出来的,塑造得比较成功的人物,文艺理论上称之为典型形象。他们往往是某个阶层的代表,有血有肉有性格,读过后好久还让人念念不忘。我说的人,他们更加个人化,他们只代表他们自己,他们血肉模糊性格含混,阶层意识不清,如果说有什么能让人记住的东西,那恐怕就是他们凸现出来的一种真实的疼痛——那是人类本身固有的疼痛,只与人性有关,而与其他等等无涉。这样的人是自己走到读者面前来的,作者需要做的只是老老实实地给他(她)铺设一条通行的道路。任何刻意编造的故事、过分雕琢的语言、深刻高超的主题,都只会弄巧成拙得不偿失,最终把他(她)引入歧途。</p>
<p>  我曾经天真地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穿越历史和阶级,摆脱时间的束缚,甚至超出小说这个载体,而一直存在下去。</p>
<p>  然而,还是要说然而,这样的人真的有书写的必要吗?写这类人的小说真的有出路吗?</p>
<p>  时至今日,对于这两个问题,我依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p>
<p>  既然没有什么能说得清楚,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一切都要进入一种未知的虚无呢?</p>
<p>  对此,我坚决地给予否定的回答。我想,说不清楚未尝不是好事。正是因为人生的不确定性,才让人性的复杂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正是因为人性的不确定性,才让小说有了足够生长的空间;正是因为小说的不确定性,才让写作者有了孜孜以求的动力。</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