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 不良生 著
新星出版社 2017年3月出版
假如可以重来,我宁愿永远不写这本书。
就像美国作家威廉·麦克斯韦尔在《妈妈走的那一年》一书中写的:“关于我母亲的死,我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永远。 ”
是啊,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人世间有千千万万种可以书写的题材。可以写美食,写旅行,写恋爱,甚至写鸡汤。可我却写了这样一本书。在这个所有人都想活得轻省、善忘和松散的时代,我写了一本无关美食、旅行、恋爱和鸡汤的书,一本追忆母亲的书。
母亲走后这一年多,从春入冬再到春,我用了很多心思与精力来记录这些絮絮叨叨。在每个清晨,每个午后,每个傍晚,每个深夜,想起从前那些与她朝夕相伴的时光,然后静坐下来,将它们一一整理留存。
“因为记忆太汹涌,它们会时刻淹没我,然后又迅疾抽离,让我怅然若失。也因为记忆到底是个不可靠的东西,我知道它们总会一点一滴慢慢淡却。我不知道自己哪天就会遗忘。书写下来之后,就好像可以一直拥有着。 ”这些碎片式的章节、片段性的回忆与流绪化的情思,终究汇合,以及相逢。
我想在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些不得不说的话,不得不表达的爱,不得不经受的告别。它们是一生中必须要做的重要的事。而写这一本书,就是我的“不得不” 。只有写下来,人生才能继续向前。这,也许就是我为何要写这本书的答案。
写作的过程如同攀山,如同渡河,如同离岸,并不轻松,途中经历“春”“夏”“秋”“冬”“再相见”五段路程,这同时也是书的五部分,五个章节。一些记忆会随时令更替此消彼长,情绪也会随之起承转合、汹涌寂灭。
完全摈弃了以往的写作技巧,始终在克制叙述,提醒自己切勿将它写成一本渲染苦难、泛滥煽情的肤浅之书——哪怕,跳脱出来、清醒冷静是很不容易的事。几度易稿时,我也避免使它变成遣词造句、过分雕琢的工艺品。好在,它并不是。这本书应该是一件有情意的纪念品,具有朴素、笨拙、原本的模样。
初稿共十九万八千字,后删去六万多字,使文章的面貌剥离得更内敛隐忍、哀而不伤。改稿过程似乎是几度将母亲走后这一年里我走过的路,再重新痛苦地体历一遍,如同锉骨蚀肉、还魂归冢。但是,它需要这样的重塑与隐遁。而那些删去的句段,是割舍,是掏剖,是缝合,是挽留,也是放手。如同我终于能体会,面对亲爱之人的离去,难的是“挽留” ,更难的其实是“放手” 。是该给自己也给离去之人一个期限:到了该“放手”的时刻了。
很多读者在网上已读到《云上》的一些片段,纷纷留言,说感同身受,说共鸣慰藉,更多的是道谢,说学会了在往后的岁月里,如何陪伴老去的家人。这是我未曾料到的它所带来的微薄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使我沮丧,这本书终究成为一个载体、一瓶催化剂、一艘渡轮,唤醒他人内心对于母亲、对于亲情最原始的柔软,对我而言却再无机会。这样的力量也使我庆幸,这本书终究成为一个契机、一剂良药、一扇门窗,唤醒他人更珍惜眼前人,珍惜与所爱之人在一起的,当下的每一刻。如果你还有机会,如果还来得及,那就请不要只是及时行乐,更应该及时诉爱、及时珍惜。毕竟,我们与所爱、所牵挂、所依赖的人,总是会分开的。
我只是这世间一个普通的儿子,这本书就当是一个儿子写给他母亲的最后一封情书,倾诉着他对她的思念、愧疚、感怀与爱。写了很久之后,某一天像是恍然大梦,我忽然认识到这场书写的局限性。我以为能用纸和笔给母亲的一生做一些纪念,其实只是给了自己一场救赎。
我只是希冀在这样的写作里找到自我解答与解救,如同一场属于孤独者的,旷日持久的、看不到出路也无需出路的修行。它只能是我的一场自愈。
如同攀山,最后入山;如同渡河,最后眠河;如同离岸,最后靠岸。
只能如此,除此以外,别无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