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书房联，让人想起鲁迅先生居住过的那个“老虎尾巴” ，里面的墙壁上至今静静所悬一联云：“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鴂之先鸣。 ”这实在是一副地道的书房联语，确切说是副集联，出自屈原的《离骚》 。在这里，鲁迅是在告诫自己，光阴如箭，借成句里的两个事物作比喻，太阳就要下山了，一天即刻就失去，杜鹃鸟一啼叫，百花即谢，今春就又过，以此催促自己要努力在书房忙活计，不要让时间白白溜掉。应该说，这是“大先生”自鸣得意的自集联，并敦请同事乔大壮染翰挥写。

　　书房对联，从古至今不失为文人雅士的一个癖好。对句，特别在旧时代封建社会，是他们展示文采风流，寄托自己心性志向的一个载体。去参观一个旧文士的故居，总是习惯着要品赏一下斋号，再者，就是希望在他的书斋里看到雅联。

　　冰心书房有一副她集龚自珍诗句的对子，如今犹为人所珍视。“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 ”据说，冰心原是把自集联拿给表兄《晨报》编辑刘放园书写的，刘放园一时之间，却把此联转给了梁启超。于是，便成就了这副名家集名家书的传世精品。龚定庵那里是忧国忧民，壮志成梦的悲愤，在冰心这里是爱国热情被大为激发。

　　说到集古诗词句为联，梁启超堪允高手。他的集联，不只是局限用于书房，但悬之书房又无不可，一律的风雅，是格调在那里。当年胡适之就得到一副梁的自集自书对子，其云：“胡蝶儿，晚春时，又是一般闲暇；梧桐院，三更雨，不知多少秋声。 ”更令梁自鸣得意的是他写给徐志摩的那副： “临流可奈清癯，第四桥边，呼棹过环碧；此意平生飞动，海棠影下，吹笛到天明。 ”此联写出了徐的性格，还把徐志摩陪泰戈尔游西湖，又尝在海棠花下作诗，作了个通宵，都写上去了。以古人诗词写自家块垒，又能浑然天成，难得如此。据郑逸梅回忆说，梁任公友好索要者众，难于应对，从此就公开卖字了。梁启超尤喜行楷，而此书体大宜书联，是活泼而稳重，是静中有动，大家如何不喜欢。

　　集联有长有短，多者往往要到几十字。刘彦湖先生每不肯为长联，好自集三言，云其从传统之《三字经》来，妙者如： “争座位；上阳台。 ”上下句分别为颜鲁公与李谪仙之名帖。

　　既为书房联，一般还是与书有些关系更为贴切。我比较喜欢清人刘其清书写的一副书房联： “悟到前身应是月；数来益友莫如书。 ”如此顶好的朋友是书卷，这就是说不用出门了，还是呆在书房里读书吧。联中有这么一个“书”字的书房联总还可以再举例，陆游自题“书巢”联云：“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 ”纪晓岚有“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 ”至于张廷济的“拣茶为款同心友；筑室因藏善本书。 ”又觉得很是有些级别。

　　如果说，从哪里找这么多好书房联，我以为《随园诗话》可为首选，里面的雅联，多可一书悬之书房。书家齐剑南先生即喜读袁枚的《随园诗话》 ，边读边抄，成一册《齐剑南书随园诗话佳联选》 ，略举两例云：“名须后世称才好；书到今生读已迟。 ” “竹里敲诗随鹤步；花间鼓瑟与鱼听。 ”

　　徐霞客故居“崇礼堂”有一联云：“春随香草千年艳；人与梅花一样清。 ”这副联是取自徐霞客为江阴的小香山梅花堂题七律诗的前四句：“幻出烟萝傍玉京，须知片石是三生。春随香草千年艳，人与梅花一样清。 ”此联移“香”为“芳”字而为春联，人们也已成习惯，作家王祥夫先生，每年春节就喜把来一书，且从不厌倦。

　　《随园诗话》中的好联句，即是直接从多人诗中截取而来。直接从律诗中移而为书房联者，鲁迅《自嘲》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曾几何时，也一度成为人们书房的最爱。

　　我对集联撰联亦有所好，其目的之一，是为了提高写律诗的速度与质量。在自撰的书房联中， “夜窗未料听秋雨；晓枕有闲读古书” ，是一时偶得。那夜枕上忽来秋雨之声，时间已近五更，在雨声中困意早无，便随手取过一本张岱的《琅嬛文集》欲读，此联顷刻而生。还有一联，似亦可录：“人与烟霞相过往；诗同松鹤共商量。 ”

　　予以为，自集联要比自撰联为难。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句诗或词，求其对仗工稳，而又词意贴切，天衣无缝，境界顿现者，在我的自集联中，应是为数者不富。稍可列举者如“晓日青山当大海；莺啼燕语报新年。 ”这是集唐人诗句为联，前句取自周朴的《登福州南涧寺》 ： “万里重山绕福州，南横一道见溪流。天边飞鸟东西没，尘里行人早晚休。晓日青山当大海，连云古堑对高楼。那堪望断他乡目，只此萧条已白头。 ”后句取自刘长卿《赋得》 ：“莺啼燕语报新年，马邑龙堆路几千？家住层城临汉苑，心随明月到胡天。机中锦字论长恨，楼上花枝笑独眠。为问元戎窦车骑，何时返旆勒燕然？ ” “晓日青山”与“莺啼燕语”都属于本句自对。还有一联，也觉得尚可人意：“千条弱柳垂青琐；二月和风到碧城。 ”此集唐宋诗句为联。前句取自唐人贾至《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 ： “银烛熏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后句取自晏几道词《浣溪沙》 ： “二月和风到碧城，万条千缕绿相迎，舞烟眠雨过清明。妆镜巧眉偷叶样，歌楼妍曲借枝名，晚秋霜霰莫无情。 ”

　　此联已属春联，然雅而为书房联，有春风在座，岂不快哉。

作者自撰书房

万寻青岫九天外

千里白云一望间

 

益友清风来雅座

多情明月照书窗

 

琴道如何指上论

诗思宜在雪中行

 

山亭访竹接青翠

野径寻梅度暗香

 

夜窗未料听秋雨

晓枕有闲读古书

 

点染云霞应遣兴

剪裁锦绣是吟诗

 

山若少泉焉可访

人如无癖岂宜交

 

读史夏荫其日永

阅经冬雪自神专

 

怜世心肠推杜甫

离家感慨只江淹

 

松鹤烟霞亲隐士

春花秋月誊词人

 

已深陇麦青田野

初放江梅醉水村

 

人与烟霞相过往

诗同松鹤共商量

 

倚石松间耽好句

听泉云外见初心

 

树起蝉声惊客梦

天凝雨色动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