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我的第一本书是怎么出版的
栏目:自由谈
作者:黄亚洲  来源:中国艺术报

  又临读书节,报社谢编辑来电,让我谈谈我的第一本书是怎么出版的,以及对自己日后的创作有什么意义。呵呵,如此的节日命题,不是明明叫我再对三十年前的一段往事来一次感恩么?

  一个不知道经常感恩的人是多么的不好,于是我现在一边忏悔着,一边赶紧把这段往事作个简要的回忆。

  全是为的《交叉口》 。

  《交叉口》是我在1982年初写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其时,我刚发表了几个短篇,就不知天高地厚想写中篇,写作之前写信向当时擅写小说的文友李杭育讨教如何写中篇,杭育兄还专门写了五页长信从杭州寄到湖州,热心指点我如何把握中篇小说的创作艺术。

  三万字的中篇写成后,投到正在准备复刊的本省文学双月刊《江南》 ,负责审阅小说稿的徐编辑回函说不予刊用,我懊丧之余仍不死心,此时发现隔壁省份安徽办的文学刊物《清明》很红火,于是就投《清明》 。意外的是《清明》马上来函说立即刊用,更意外的是, 《清明》在当年第二期刊发以后,福建海峡文艺出版社主办的《中篇小说选刊》就决定将之选入1983年的第一期。 《中篇小说选刊》编辑部一个叫章世添的编辑用浓浓的福建口音给我来电话,说还要我另写一篇创作谈,准备附在刊发小说的后面。当时我正在西安电影制片厂改一个剧本,忙乱得很,回话说能不能不写,章编辑说这不行,一定得写,说这是规矩,凡选中的作者都得这样。于是,没法,就窝在西影招待所写了一篇创作谈,取名《遥远的记忆》 ,赶快跑到西安城里找邮电局,用厚厚的挂号信寄往福州。那个时候没有快递一说。

  《中篇小说选刊》 1983年的第一期,我是街上买的,果然在封面目录上就看见了我那篇的篇名。那一期的带头稿是李存葆的《高山下的花环》 。选刊的影响还是不小,我接着就收到全国各地的很多信件,那时候文学在我们国家也真是热。我想李存葆收到的信件那更是要叠成山了。

  约莫过了几年,那位与我一直未谋面的章世添编辑又用浓浓的福建口音给我打来长途电话,说凡是在他们《中篇小说选刊》上选载过的作者,如果还没有出版过个人文学专著,可以由海峡出版社帮助作者出版第一本,说这是他们对全国新冒出来的年轻作者的一个文学扶持举措,他们前面也已经推出了好几位作者的作品。

  我在当时确实没有出过个人的文学专辑,除了以前浙江文艺出版社为六位年轻诗人出版过一本合集之外,我就再没有跟出版社有染。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当然开心,但我那时已经转向电影剧本的创作,手头已经发表的中篇小说拢共只有两个,另有四个短篇,我说篇目不够怎么办,要不以后写多了再说?章编辑说那不行,你可要珍惜这个机会。我想了一想就说,手头还有两个没有发表的电影剧本,能不能拿电影剧本充数?电话里沉默了好久,章编辑最后说,那就这样!

  他性急啊。

  我不是千里马,可是章编辑用他浓浓的福建口音认定我就是啊!

  我的中短篇小说集《交叉口》 ,终于在1988年4月得以在福建出版。版权页上载明首印3850册,定价2.85元。

  两块八毛五,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一笔款子啊!

  后因世事纷杂,自己的日常工作与业余写作也日益紧张,就有意无意地把这一段受人恩惠的事情慢慢淡忘了。其实也没忘记,它在我的记忆深处,应该是一直很温暖地蛰伏着的。我想,后来我主持浙江省作家协会工作十一年,有意无意地帮助了一些年轻人,解决他们的出版、评奖和工作单位的落实问题。这些,当然是我的职务行为,应该做的,但在可帮与可不帮之间,我还算是努力的,这应该还是受到了来自海峡出版社最初的那一段恩惠的影响。

  现在想起来,确实应该感恩。那个时候的文学编辑是何等的纯粹,何等的没有低级趣味。他们一旦发现有意思的作品,马上就会盯住刊登,盯住收入选刊,盯住要为这位年轻人出版他的第一部专著,甚至不惜放宽政策。他们咬定青山不放松。

  中国的八十年代,厚道。

  一个作家出版了第一部个人文学专著,对于他本人来说,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应该说,从此的信心坚定以及从此的一发而不可收,都跟这部处女作的问世有着极大的关联。现在我已出版了三十多部文学专著,显然它们都得益于第一部专著的暗中推动。

  一本书往往使一个作家一条道走到黑,如我一样,这辈子就这样交给了文学,也很难说是喜是悲。按照我童年萌发的人生理想,是愿意这辈子做一位建筑领域的技术员或者工程师的,如我父亲;而后来,理想中的整整齐齐的方块砖头全都变成了方块汉字。

  这就是第一部专著闯的祸。

  感谢报社的谢编辑,他在读书节的前夕,启发我感恩。我于是就借这个机会,向已经过世的《中篇小说选刊》章世添老师再泣道一声感谢,对还健在的福建海峡文艺出版社再道一声感谢,对我的第一部漏洞百出、毛病丛生的个人文学专著,也道一声感谢。

  一条道走到黑,再走几步,天又亮了。想来,这就是人生。

  书里的人生,现实的人生,大概,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