硖石的灯彩
近一米长的龙船,上下起伏,前后移动。船的两侧,各有六位舵手划船。龙船中央是一座阁楼,三位江南女子微笑着看着远处。船体内的灯光向外投射,给人金碧辉煌的感觉。龙头与龙尾呼应,舵手有规则地划船,有一种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气象。
在海宁硖石,一座古老的小镇,我看到了名为“中华龙舟”的灯彩。
石子路,尤其是被薄雨淋湿的石子路,还有路两侧方方正正的木窗,以及暗黄而绵软的灯光,是会让人伤感,也会让人遐思的。硖石镇南关厢免不掉时代的淹渍,好在有据可查的时间记忆和历历在目的古树、旧屋犹在,徜徉其间,内心的敬意自然真实。记不住是从哪条路到达硖石灯彩艺术馆的,仅仅记得,一条窄河伴随我们前行的路,直到步入一栋古建筑,直到被妖一样的灯彩迷住。
“凌寒独放” ,也是我喜爱的灯彩。这是一个塔状的灯彩,五角,上下两层,下宽上窄。底层置茶台、石椅,均为白色,清冷、超脱,远离人间烟火。底座为正方形,围栏上分布十个幽蓝的灯,似乎忧郁。茶台、石椅居中,一层的门楣上有“暗香”二字,二层门楣则是“梅子”二字,一上一下,含义关联。底层的塔柱外角悬挂红色的灯笼,塔柱内悬挂的则是三个黄色的灯笼,垂穗都是黄的。上层的塔柱外角悬挂蓝灯笼,内侧悬挂红灯笼,蓝灯笼的垂穗是红色的,红灯笼的垂穗是黄色的,层次分明。
我喜欢“凌寒独放” ,灯彩的主题与形状极为契合。制作者对“凌寒独放”有深刻的理解,因此,结构的确定、细节的刻画、色调的安排,似有神助,把“凌寒独自开”的主题表达得恰到好处。
“雨沾春水润,山带夕阳明”与“凌寒独放”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样的简约,一样的通脱,一样的风格,一样的冷寂,颇具道家清寒的蕴藉。恐怕是“凌寒独放”同一位作者的作品。“采莲船”有趣味,乏气韵;“平安如意”向往富贵,偏俗;仿“西汉雁鱼铜灯”朴拙;仿“战国树型铜灯”有气势,也精致。一个个灯彩,就是一个心愿,一个寄托。
硖石镇有深远的年份,一度是长水、由拳、嘉兴、盐官等县的县城。唐永徽六年( 655 )盐官县城南迁赭山西陈桥(今萧山机场附近) ,县故城命名硖石。现代汉语字典中,“硖”字意义独立,是地名的专用,可见硖石之古。自秦汉以来,硖石人以制作灯彩为乐。在硖石灯彩艺术馆,我们始知,“硖石灯彩”的看家本领是针刺花纹,制作者用特制的银针,在五层至七层裱糊好的宣纸灯片上刺出不同的景物图案,有人物、动物、花鸟、山水等,针法有钩针、排针、乱针、散针、破花针和补半针等数种,针孔整饬、细密,线条温润、流畅,每盏灯的针孔,从十万到数十万不等。其制作主要以“拗、扎、结、裱、刻、画、针、糊”八字技法见长,由灯片组合而成,造型精巧,妖冶妩媚,富含审美价值。
对灯彩可以有多种多样的理解,但,它从生活中来,表达普罗大众的美好向往是公认的特点。生活不平静,生命也寻常,农耕与商旅,有滴滴汗水、斑斑血迹。一年一度,一家一户,扎几个灯彩,再把灯彩张挂街市,明明亮亮,祈福祝愿,至少在灯彩照耀的时候,岁月变轻松,生活有希望。也许,这是灯彩最初的由来。从民间,灯彩进入宫廷,一天比一天繁冗的工艺,一件比一件贵重的材料,一个比一个沉重的构思,赋予灯彩更多的含义、更多的功能。我说不清,在张灯结彩的市井与华丽威严的宫廷,灯彩的光辉是不是一样的温度。
海宁的早餐
海宁的雨如同狂野的风,该是自然界的常识。昨夜小雨,在房间读孙犁,读出了一丝古意。人到中年,没有懒睡的习惯,窗外渐白,自然起床,梳洗一番,就想去外面看看雨后的海宁。
电梯的门敞开,一张熟悉的面孔占满了我的视野,咦,是陈浩,海宁张宗祥纪念馆馆长、当代实力派书法家。
海宁人的语速较快,好在陈浩的普通话易懂,他来酒店,目的是请朋友们品尝海宁的小吃。我知道同行的艺术家们没有早起的习惯,就说,昨天没有打招呼,恐怕他们还在梦中。陈浩迟疑片刻,说,你代表吧。
我暗笑,便宜占大了。独自与陈浩享用海宁的早餐,不能不说是意外的收获。
陈浩驾驶他的吉普车,从商铺横陈的干道驶入弯曲幽静的小巷,觉得是进入了主人家的后院。长三角是中国经济的重镇,海宁的街市铺陈了繁荣的景观,从历史深处熠熠闪光的灯彩,到楼堂馆所的霓虹,照亮了一座小城的昨天和今日。
陈浩在车上喋喋不休地说,酒店的早餐就那么一回事儿,没味道。他还说,自从到深圳工作,每一次回到海宁,都要三番五次吃小吃,味道真的好。
浙江腔,讲普通话,别样的教养层峦叠嶂,味道真的好。
海宁的小巷也不比从前了。倾斜的房檐,记录着一座小城应有的淳朴;小巧的桌椅,依稀可见旧年的温馨。可是,抬眼可见的高楼以及左右行进的塔吊,不断侵蚀小城人的记忆。好在往日的炊烟依稀可见,寻找老式的生活方式还有可能,为此需要庆幸。陈浩把我带到一家店铺,一边走一边介绍方糕的特点。他的表情,他的沉入,似乎感觉不到现代建筑的逼仄,依然是在蛙鸣缠绕的童年。陈浩买了两块方糕,一块甜,一块咸,还买了两碗豆浆,麻利地端到桌案。方糕由糯米做成,四方形,长度与宽度不到两寸。豆浆为咖啡色,何因不详。两样小吃,口感均好。
陈浩说,海宁的京粉好吃,吃上一碗,就不会忘记海宁。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非常自负。我信以为真,与他来到一家粉店,这家粉店与方糕店有二十余米的距离,店面不到十平方米,柜台、餐桌整洁。陈浩用海宁话与店主交谈,少顷,两碗京粉端到眼前。陈浩说,加一点醋,味道更好。说着,他提起醋壶,往我的粉碗里加醋。粉呈灰色,骨汤煮熟,猪心切成碎末,撒在上面。用筷子搅拌,一股淡淡的香味慢慢浮起。海宁京粉,有点像成都的肥肠粉,只是肥肠粉油腻,而京粉清薄。
方糕、京粉,给我酒足饭饱的感觉。陈浩说,再吃一道,海宁烧饼,一绝。客随主便,我与他向北走了三十余米,来到一家烧饼店。有120公分高的烧饼炉置放在烧饼店的门口,毗邻烧饼炉的是一个炸油条的油锅。烧饼炉用圆铁桶改制,中间有一个20公分宽的圆口,下去则是一个与烧饼炉一样宽的烤炉。暖呼呼的烤炉透出麦香,颇具诱惑力。烧饼师傅把一张张撒上黑芝麻的生饼贴在烧饼炉的内壁,仅仅几分钟,烧饼出炉,直径约五寸的圆形烧饼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出现在我们面前。陈浩买了一个烧饼、一根油条,烧饼、油条一分为二,用烧饼裹上油条,拿在手上,边走边吃。陈浩问:好吃吧。我答:好吃。陈浩说:海宁还有很多好吃的,你再来,我带你去吃。
什么时候再来海宁,没有时间表。三种小吃,的确是海宁的细节,也是我对海宁的深刻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