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声音
栏目:心语
作者:滕红雨  来源:中国艺术报

  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我就被上帝蒙上了双眼,所以,我无法记得妈妈的形象。幸运的是,上帝给了我一对敏锐的耳朵,让我能清晰地听到妈妈的声音。这声音向我传送慈爱和温暖的信息,引领我在漫漫长夜中行走,有了这声音的陪伴,我不再感到孤独,不再感到害怕。

  可以这样说,我的童年既是痛苦的,也是欢乐的,所谓欢乐就是因为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有一对好爸妈。为了给我治眼病,爸妈把什么都豁出去了,当时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财产,有的只是书。爸爸一狠心卖了两手推车,可惜的是,这么多书,在当时只换来十七元钱。爸妈借了债,抱着我,北京、上海有名的医院都去过了。然而,结果是令人失望的,就这样,我的双眼再也看不见了,为此,妈妈不知流了多少泪。

  为了培养我这个盲孩子成长,真不知妈妈花费了多少心血。在我该进幼儿园的年龄,妈妈居然放弃了自己原来的打字工作,向单位领导申请,带着我在本单位的幼儿园里做了阿姨。比起那些整天被锁在家里的盲孩子,我是幸运的。我和健全的小朋友在一起做游戏,听阿姨讲故事、跟妈妈学习背诵诗词。这种生活让我忘记了我是一个双目失明的孩子。

  随着我年龄一天天地增长,幼儿园里已经不能再收留我了,于是,妈妈又带着我来到本单位的收发室,跟着妈妈,我学会了做许多力所能及的事,像接电话、为学生上下课打铃等等。后来妈妈还请单位里的一位擅长音乐的张老师,手把手地教我学拉二胡,带我走进了音乐之门。当我能用二胡婉转地演奏出当年最流行的歌曲《洪湖水浪打浪》时,妈妈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并且随着琴声轻声唱了起来。妈妈的歌声很动听,我觉得那是世上最完美的组合,也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就这样,在妈妈的精心呵护下,我一天天地健康成长着,读了盲校之后,又幸运地走进了长春大学的校门。这里面除了我自己的努力奋斗之外,更多的还有老师和爸妈的帮助和培养。如今我已步入不惑之年,拥有稳定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可爸妈却一天天地变老了。2011年4月,一次偶然的身体检查,妈妈被查出肺癌晚期,据医生说,已经无法再进行手术治疗了,大约只能维持半年的生命。这消息对我来说,有如五雷轰顶。母子连心,我的生命中怎能没有妈妈啊!背着妈妈,我失声痛哭。记得我曾在一首歌中写到:“这个世界本该是美好的,只因为有战争。这个家庭本该是幸福的,只因为有疾病……”

  后来,妹妹和妹夫几经周折打听到一种英国产的新型非小细胞肺癌靶向治疗药物,他们不惜花大价钱给妈妈买来服用,使病情得到控制。为了让妈妈的晚年能够快乐地生活,我们做儿女的想尽了办法,从一点一滴的小事着手:妈妈喜欢听音乐,我就和媳妇买来随身携带的那种小音箱,把妈妈最喜欢的歌和小品装载进去,让她随身听着去公园里散步;妈妈喜欢拍照,妹妹就把自家的相机送给爸妈,安排他们一起旅游、拍照,回来后将照片拷到U盘里,插在电视上播放,尽情地欣赏。

  2012年国庆节,为了能使我作的歌《盲人节快乐》更加丰富,我想加进一点“快乐”的采样声,于是我把全家人都召集在一起,爸爸、妈妈、我,还有妻子和闺女,由我指挥,按节奏一起大声说“快乐!快乐! ”这声音被记录了下来,最终被合成到我的歌中,当年盲人节那天,我在我们单位中国盲文出版社地下报告厅,为众多盲人听众放声演唱了这首歌。只有我知道,那里面包括我们全家的声音,特别是我妈妈的声音。其实,作为一个盲人,照片对于我来说是没有太大意义的,唯有声音,它才是我最珍贵的记忆。

  2014年春节后,由于长期服用抗癌药,药的副作用严重地伤害了妈妈的脏腑器官,使妈妈的身体出现了很多不良反应,一是牙龈出血,另外就是大小便失禁等等,医生也束手无策,只好让我们停药。自从停药后,虽然药的副作用缓解了,可癌细胞就像脱缰的野马,迅速地在妈妈体内扩散着,病情明显加重了。妈妈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去公园散步了,而且频繁地咳血、低烧,声音也变得微弱了,很少和我们说话。我一下班,就和媳妇匆匆地奔到妈妈的病床前,静静地守候着。我觉得,这世界,没有比眼看着你的亲人离你越来越远,而你又无能为力更悲惨的悲剧了。我强忍住悲痛,不敢在她老人家面前哭泣,让泪水在心里默默地流淌。

  2014年5月22日上午,妈妈静静地走了,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我的脑际。母爱如山,如今我心中的这座山倒了,我仿佛是刚刚做了一场梦,心里恍恍惚惚的。我深深地懂得,从古至今,生老病死是谁都无法抗拒的,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我只有坚强地擦干眼泪,慢慢调整,慢慢适应。

  坐在妈妈的卧室之中,周围的摆设依然如旧,可妈妈已离我远去了。我打开小音箱,里面传出那首我们全家合作录制的歌—— 《盲人节快乐》 ,我又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好熟悉、好亲切,这声音将是我生命中永存的记忆。那是她老人家在天堂之中向我和她的亲人们衷心地祝福,祝我们永远“快乐!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