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承志在长征路上
作者:严长寿  来源:中国艺术报

 

长征途中廖承志作的画

  一九三五年三月,我因在广昭战役中负伤,不能回前线,暂分配在四方面军政治部油印股工作。在这里,我认识了廖承志同志,他当时名叫何理华,是党中央派到四方面军工作的。但妄图另搞独立王国的野心家张国焘,对中央派去的干部极不信任,廖承志同志到这里后不但不给他分配工作,还受到了排斥打击一言一行都受到严密监视。监视廖承志同志的人是个大高个,因负伤失去了一只胳膊,人很诚实,时间一久,和我们无话不说,他背地里对我们讲:“何理华的活动我都要知道,给我的任务就是汇报他一天的言论和行动。”初到政治部,我也是用警惕怀疑的眼光看待廖承志同志,不愿和他多讲话,可经过一段时间接触,我觉得承志同志学识渊博,平易近人,很受人敬重,他第一次见我就热情地问我叫什么,多大年龄,家在哪里?尤其是他对油印股里几个小战士更是特别关心,见面总是问寒问暖,渐渐地我们都忘了他是被监视的人,很乐意接近他。连监视他的人也说:“我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真不想跟着监视他,可又不敢说。”

  红军退出川陕根据地后,开始向川西北移动,廖承志同志这时的任务是刻连环画,连环画文字说明由油印股先刻好,再送廖承志同志刻连环画。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我们几乎每天都和廖承志同志接触,印出的样品送他审查指导。承志同志当时身体很瘦弱,每天任务很繁重,但一路上张国焘连一匹牲口都不给他配,让他和战士一样跋山涉水餐风宿露。随着部队向西移动,路越来越难走,环境也越来越艰苦。一次因飞机在前面渡河处轰炸,部队只好进入树林休息。我一进树林见承志同志正坐在树下聚精会神地看什么,天上的飞机和隆隆的爆炸声好像对他没一点影响。他看我们过来忙招呼,并点着我们的人数关切地问:“怎么少了两个,他们哪去了?”我们如实告诉他这两位同志因病掉队了,现在不知死活,承志同志听后又着急又难过,手中的书不知不觉地掉在了地上。他见我们情绪很低落,忙安慰说:“不要难过,掉队的小同志会回来的,眼下条件艰苦,路程远,困难多,你们一定要注意爱护自己的身体。”说着就一个个帮助我们整理身上的行装。休息了一会,部队开始前进了,承志同志站起来边走边大声嘱咐:“你们在后面要跟上队,不要被眼前的困难吓倒,一定要坚持到达目的地。”说完他便消失在人流中。

  十几天后,我们和承志同志又走到一起了,见面后大家特别亲切,特别高兴,说不完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十几天不见,承志同志瘦了,眼珠大了,头发也长了,但精力仍很充沛。他开口就问:“两个小同志回来了吗?”我们怕他难过都不回答,他明白了,沉默了许久他自言自语地说:“多可爱的同志呀……”

  这一天我们和承志同志一道行军,几个十七八岁的小战士把他夹在中间问这问那,他边走边讲:“困难越来越大了,现在吃青稞,说不定过些日子连青稞都吃不上,我们要做好思想准备,战胜困难,你们怕不怕呀?能不能战胜困难?”我们齐声回答:“不怕!能!”听着我们大声回答,承志同志舒心地笑了。我想起上次他说过,一定要坚持到达目的地,就问他:“我们要到哪里去?目的地在哪里呀?”承志同志耐心地告诉我们,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我们东北三省,东三省的人民当了亡国奴,遭到了日寇的蹂躏,蒋介石不打日本专打红军,毛泽东、朱德同志发出了号召,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现在我们是要北上和中央红军会师,打日本鬼子去……承志同志用很多浅显的道理,回答了我们提出的疑问,使我们的思想豁然开朗,一下子觉得懂得了许多道理。走着走着,承志同志唱起了歌:“日本帝国主义,提起真可恨……”他一开口,我们几个小战士紧跟着大声唱起来:

  日本帝国主义,提起真可恨,占领我东三省,杀我工农兵呀,同志们……

  歌声清脆嘹亮,感染了饥饿、疲惫、默默无声的行军队伍,不少同志都跟着唱起来,声音越唱越响,越传越远,在山谷中萦回激荡……

  承志同志在艰苦的环境中,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不但情绪乐观向上,工作上更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每天送去的连环画的文字说明,他不完成刻图任务哪怕再晚也不休息。每天行军几十里,夜里别人都进入了梦乡,他却仍然在油灯下工作直到深夜。他常对我们说,刻图任务很紧急,宁愿不吃饭、不睡觉也必须尽快刻出来,部队当前急需精神食粮。

  一天,他拿着一张印出的样品指着说:“这是你印的吧?”我一看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忙点头回答:“是因为油墨冻了,印得不清。”他生气地说:“要是你看了印得不清的东西急不急?做我们这种工作一定要认真细致,不能有丝毫马虎,更不能出现差错,这是对革命工作负责,懂吗?”听着他严厉的批评,我不知该怎么办,只是用双手揉搓着衣角,呆呆地望着他。看着我那副窘态,他把我拉到他身边拍拍我的肩膀亲切温和地说:“回去想办法把油墨烤烤,把房子搞暖和些,一定要印清楚,有什么困难提出来。”说完,他将自己的干粮袋硬塞在我手里。看着承志同志憔悴虚弱的面孔,深陷发红的眼睛,拿着他仅剩下一点点的干粮袋,走出门后的我惭愧地流下了眼泪。

  四个月后,我伤好了,要到前方打敌人去了。临走时,因时间紧没来得及向承志同志告别,谁知这一分别就再也没机会和承志同志相见了。

(作者文中身份为红四方面军政治部油印股干部。建国后任河南省商丘军分区副政治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