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冬,抗敌剧社在张家口人民剧场演出的话剧《子弟兵和老百姓》
剧照。演员(自右至左):刘佳饰歪把子,胡朋饰奶奶
1948年7月初,骄阳似火,硝烟弥漫,睢杞地区会战正酣。我们华东野战军政治部第二文艺工作团,正随华野一纵队的二、三、七、八团开展火线文艺活动,进行战勤工作。我当时任该团政治指导员。拂晓前,传来四、六纵队直捣龙王店,活捉敌第五兵团司令区寿年和整编七十五师师长沈澄年的捷报。天亮后,我一纵一师、三师分别攻占长廊屯、丘屯,彻底消灭了这股蒋军。这是继攻克开封后的又一重大胜利。然而敌人新的援军蜂拥而至,战斗仍在激烈进行,局势复杂、紧张。前天夜间,一师一团执行“插进去、剖开来”的任务,一举攻占董店,并连续打退敌人的疯狂反扑,把即将会合的敌二十五军和整编七十二师分割开了,成为插在敌人心脏里的一把尖刀。现在,全纵队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红军团的身上,关心他们能否守住董店,因为这是巩固胜利和发展胜利的关键。
我们文工团的4名领导开了个碰头会,确定再组织一个精悍的小分队,由我带队,去一团开展火线文艺活动。在我去请求任务时,一师的首长既大力支持、鼓励,又非常关怀和担心,曾政委反复交待要注意安全。他们委托我们代表师党委去慰问一团的同志们。我刚出了师指挥所,迎面来了5个人,一下子把我围住了,异口同声地说:“指导员,快带我们出发吧!”我一看就乐了。这一伙呀,既有“白毛女”和“穆仁智”,又有“李闯王”和“牛金星”,我们这支小分队虽只有6个人,但编导演、吹拉唱应有尽有啊。我心里暗自高兴:“这一回呀,我可以不必充当主要演员了。”
浓眉、长脸的戏剧股组长李育五报告说:“张团长刚把我们从包扎所和俘管处抽出来,跟你去一团。”他原是天长县铜城区青年剧团团长,1944年我们把他“扩大’过来的。他能导会演,扮“穆仁智’惟妙惟肖。那个圆脸、瘪嘴的是熊明道,他原是民兵剧团指导员,1945年我们排《李闯王》时,调他来演“牛金星”。他有一个“拿手”的瘪瘪的嘴巴,说起话来,能发出呱哒板的声响,日常说话也尽是顺口溜,战士们称他是“快板大王”。还有两位女同志。圆脸、大眼,显得大方、泼辣的是陶振琴,她演《白毛女》,还经常独唱。文静、羞涩、瓜子脸、柳叶眉的叫李如秀,工作勤恳,演戏也受好评。年龄最小的是何酉先,嘴角常挂着微笑,显得既天真又滑稽,大家都叫他“小友”。他还会写点东西。
我打量完以后。更乐了:“哈!小友子也来了,都准备好了吗?”
我们随身都带着演“花鼓灯”的服装和“打花棍”的彩绸,还有两小盒化妆油彩。女同志带着塞得鼓鼓的小挎包。熊明道从裤兜里掏出竹板“叭”地打了一响,“小友”扬起他肩上的胡琴袋。我问他:“几天没合眼啦?”“从打长廊屯起,一天两夜。”育五悄悄告诉我。“不要紧,我们一点都不困。”另外4个人大声回答。“还没吃中午饭吧?”我声音刚落,只见熊明道嘴巴“哒哒”冒出顺口溜来:“只要消灭反动派,比吃肥肉还痛快。同志们,快快快!指导员(你)把路带,快向一团大步迈。”这一来倒使我犯难了:只听说董店在东北方向,十来里路,可我也不认路呀!“那怎么办?”大家着急了。“噢!有了。”我忽然开了窍:“咱们顺着师指挥所通向一团的电话线,一路摸过去,保管错不了。”我当即指定李育五担任组长,我领队,一行6人,顶着烈日,踏上通往董店的村间小道。
我们一边走,一边笑,一边凑材料,一边哼小调。一眨眼的工夫,前面出现了两个村寨。哪个是董店呢?我正有点犹豫时,敌人却来给我们指路了。看!几架“小流氓”正轮番向西面的圩寨投弹、扫射,东庄也向西寨打炮(相距约一里地)。我回头向李育五说:“拉开点距离,进西边这个圩寨。”
这是一个近百户人家四方形的圩寨。南、东、西3个圩门被装满泥土的柳条筐堵住。我们到了部队,团里的政委、主任热情地介绍了部队情况,宣传股长给我们安排住在靠东街大炮楼附近的小四合院里。我们放下背包,立即去前沿交通沟看望部队。在敌我火力交锋、敌坦克炮口不断闪光向我阵地轰击的情况下,我们沿着战壕为我二营的勇士们进行了清唱和演奏。从二营出来,太阳离西圩墙还有丈把高。刚才在上空穿梭盘旋的敌机已经飞走了。三营正在西圩门一带加修工事。啊!正是时机。我找到一名营干,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是野政文工团来演出的,请赶快把部队带过来,找个隐蔽的地方坐,马上就演出。”他既惊异又高兴,掉头就跑。部队很快就陆续集结过来了。我让部队分散在屋檐和墙角下,背东向西成横队坐(防备东边只隔一里地的王老集的敌人炮击),表演场地是打谷场。这位营干笑着说:“不过,你们有危险。要是昨天呀,西边的敌人也向这里猛烈射击呢。”队列中不少人铁锹都未放下,有些同志惊奇而欣喜:“真没想到,打仗时还能看戏。”“就这几个人,咋个演法!”有人在担心。“可别小看,这是‘野战’文工团,很灵光喽!”“那个‘白毛女’,嗓门可好嘞!””这是‘穆仁智’啊!”
没等部队完全坐好,我就大声宣布:“华东野战军政治部第二文艺工作团小分队慰问演出现在开始。”开幕词是我朗诵,大家演唱,从代表华野首长和一师党委来慰问,到传达朱总司令在濮阳的指示和陈老总“下定决心”的号召,部队听了非常振奋,高兴得眉飞色舞,激动地拼命鼓掌。掌声未落,接着就合唱,合唱完后,有两个花鼓女彩带飘飘沿着场子转开了,两女两男演出了一场《立功花鼓》。他们用各种曲调边唱边舞,把一团昨天坚守董店的事迹也演唱出来了。
“英雄部队战旗红,分割顽敌建奇功。攻占董店断敌喉,敌人急得发了疯。四辆坦克打头阵,几团人马来反攻。一团同志真英勇,不断组织反冲锋。炸药、榴弹炸坦克,大炮发言天地崩。机枪点名一大片,靠近就用刺刀捅。坦克吓得掉头跑,步兵被歼像狗熊。丢下尸体几百具,高粱地里臭哄哄。‘大傻瓜’(轰炸机)吓得傻了眼,‘小流氓’来个倒栽葱。”
歌唱战士们亲身经历的战斗,战士们很爱听。接着又唱出了对指战员们的希望:“董店阵地英雄守,千炮万炮轰不动。还要攻下王老集,全歼敌人立新功!”我站起来大声发问:“同志们,有这个决心吗?”“有呀!”队列中响起了坚定、洪亮的口号声:“人在阵地在!”“坚决攻下王老集,彻底消灭敌人!”战士们兴奋得眼睛发亮,头上直冒热气。刚一转眼,两个女演员舞着花棍跑上场来。嘿!安徽的花鼓女又变成山东的姑娘了。她们边舞边唱着优美的曲调,其中也加上了新内容:“一条那个花棍哪,一条龙呀,老一团的同志,真呀么真光荣呀!继承了红军团的好传统啊,作风硬,思想好,既能守,又能攻,依呀呀子唷,连续战斗逞那么逞英雄,依呀嗨!”战士们正听得入神,“快板大王”上场,气氛更加热烈了。
奇怪的是,他演完《赞一团》等节目后并不下场,却打着竹板走到队伍前面“查户口”了。他先问一位大个子:“同志,你干啥的?”大个子愣住了。身后的小个子代他回答:“他是机枪手。”“噢!机枪手,呱呱叫,个头大,觉悟高,瞄得准,打得好。短点射,打散兵,长点射,封碉堡,掩护步兵打冲锋,消灭敌人立功劳。”“小个子是弹药手吧?你的本领也不小,子弹保证供得上,打得敌人哇哇叫:‘哎呀!你们的机枪真厉害,我们投降把枪缴了!’……”说得全营哄堂大笑。只见他又走到炮连面前指着壮实的炮手们说:“不用问,我知道,你们使的是迫击炮。开花弹,打步兵,穿甲弹,炸碉堡。你们的炮弹长眼睛,专在敌人指挥所里爆,弹头上扎着炸药包,成班成排的敌人全报销。”战士们热烈鼓掌,总是不让他下场,我只好出场解围,垫在当中朗诵了战役开始时我写的一首诗《渡黄河》:“三军夜渡借木舟,众志能使水倒流。先取中原奠大局,再捣金陵捉蒋酋。”又唱了刚创作的《连续战斗不要怕伤亡》的歌。此时,熊明道、李育五已化妆完毕,演出揭露还乡团罪恶的秧歌剧《要活命的只有干》的片断。部队中议论开了:“还乡团最可恨,向咱贫下中农反攻倒算来啦!这个王三麻子是王老集的吧?咱们赶快去打!啊!贾大辫子是‘穆仁智’扮的,也是狗腿子,帮着老财害穷人。”片断的表演更激发了部队的阶级仇恨,大家说:“这回一起抓活的,保管他们跑不了。”
最后是小陶独唱,连唱七八首歌还不让下台。要按战士们的心愿,最好唱完《白毛女》全剧呢。幸好,天已经暗了,我赶紧收场:“咱们一起来唱《打》好不好!“好呀!”于是我指挥,全体起立,唱出了雄壮的战歌:
“打!打就打个痛快,打!打就打个干脆,一下两下再一下,连续打你几铁锤,来得容易,去就难,打不死你才有鬼!不管他什么天上飞,地上爬,一股脑儿去你妈的鬼。打!打打打打!”接着,我宣布:“慰问演出现在结束。”部队又呼出激昂的口号,有的举枪,有的举拳,有的举铁锹,一致表达他们的战斗决心。散场时,很多战士唱着歌,敲打着铁锹蹦跳起来。那位营干兴奋地说:“真是三个没有想到:文工团能来,我们没想到;女同志也来,我们没想到;这别开生面的火线演出,有这么多好节目,我们更是没有想到啊!”
(作者文中身份为华东野战军政治部第2文艺工作团政治指导员。)
河北阜平县高村乡的农民1944年演出《穷人乐》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