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洁实:七十二岁初代流行歌唱家,
在直播间里重新回到人群
  来源:中国艺术报

  编者按:

  72岁的王洁实不服老。

  60岁后,他开始很多新尝试:在舞台上唱跳;给老年歌唱节目当评委,鼓励同龄人大胆放歌。四年前,他开始直播,并乐此不疲,每天晚上举办“个人演唱会”。“通过直播,延长了演员的艺术生命。”王洁实说。

  王洁实是中国初代流行歌唱家。他和中国电影乐团同事谢莉斯组成的搭档,是中国第一对大红大紫的二重唱组合,以翻唱台湾校园民谣闻名。他们演唱的《外婆的澎湖湾》等歌曲被收录进小学音乐教材,被一代代国人传唱。

  去年年初,老搭档去世了,王洁实停播了三天,以示纪念。恢复直播后,公屏上有关于谢莉斯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回答一遍,第二个人问,又要答一遍。直播要考虑大家共有的情绪。”王洁实说,“直播就如演出,演员上台,戏比天大”。

  以下是王洁实的讲述。

一部手机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场直播演出。图为王洁实在直播间准备开播。

 

  老伙计们,咱别服老!

  我有一副好记性。人生中的重要日子,都记得清楚。

  第一次直播,是2020年10月2日,来了五六千人,出乎意料。公屏上很热闹,网友和我寒暄,“王老师好久不见”;有人说,“感谢现在的时代,有直接交流的机会,以前只能在电视或者剧场看见您”。还有人问,“怎么这么多年没看见您了”?其实这十几年我一直在电视上,但现在频道多,娱乐方式也多。

  我调皮了一下,回答网友,那是缘分不到,今天不是缘分来了吗?在我心里积攒了45年的话,现在通过直播间表达了。

  2016年,在电视台录节目时我就发现有人在直播,当时还不以为意。过了三四年,演艺圈里直播的人越来越多。我也想试试。

  第一次直播,我都不知道要用声卡,就像打视频电话那样开播了。但粉丝们都是老听众,听了三四十年我的歌,没有一点生疏。

  老朋友们喜欢听我唱讲述时光的歌,听《蜗牛与黄鹂鸟》重拾童趣,听《少年》回忆青春,还有《光阴的故事》,沉浸于往日时光。直播间里的粉丝,以60后、70后为主。最老的一个听众90岁了,请儿子帮她留言。她说年轻时爱听我的歌,向我问好。

  我老了,听歌的人也老了。直播间里,“老”是不可回避的问题。有的粉丝畏老,才五六十岁,却觉得人生就这样了。我像大哥一样,带着他们对抗年龄焦虑。我喜欢给老伙计们唱新歌,给他们放摇滚、说唱,长长见识,认识日新月异的世界。

  像我这么能折腾的50后可能是少数。60岁后,我在舞台上尝试《对你爱不完》《锉冰进行曲》,连蹦带跳地唱,强度比年轻时还高。2014年元宵晚会,我表演了《倍儿爽》。正月十五要演,正月初七导演才告诉我,让我在家看大张伟的视频,自己练舞。结果彩排时,导演一看,说“王老师您练反了”,哈哈哈,我就又从头练。结果这一跳大家挺喜欢,收不住了,唱跳表演的邀约越来越多。

  活到七十多岁,我的人生态度是:第一,不想死;第二,不怕死;第三,不等死。人活一天,快乐一天。

  我希望自己的直播间能传递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潜移默化地影响粉丝们,让他们知道,即使年老也能打开新的世界。

 

  百花齐放的年代,唱大众需要的歌曲

  巧的是,我第一次和谢莉斯老师二重唱,也是10月2日。那是1978年,在大庆油田的一个多功能演播厅。观众给了很多掌声。我很高兴,梦想成真了。

  我从小喜欢唱歌,但阴差阳错,上的是中央戏剧学院表演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电影制片厂。当演员,马马虎虎,我的长相演好人看着不太好,演坏人看着不太坏,只能演配角。知道我更喜欢唱歌,团长骑着自行车,亲自带我去兄弟单位中国电影乐团面试。

  那边给我组织面试,叫我唱了三支歌。谢老师也是评委。过了几天,我收到借调的通知。

  初到电影乐团,我什么零活都干,搬箱子,拉大幕,“打前站”——剧团去外地演出前先帮大队人马安排吃住行。勤恳打杂几年,终于接到消息,说团里要让我和谢莉斯组二重唱。我很珍惜机会,天天不着家,泡在单位练习。当年,乐团周围还是一片麦地,紧挨着大粪场,排练厅窗户上落满苍蝇。即便这样,我仍然兴致满满。

  首演之后,我们这个新组合又接连获得很多掌声。那年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文艺工作全面复苏。

  上世纪70年代末,北京老百姓喜欢去中山公园音乐堂、天桥剧场这些地方听音乐会。节目是综合性的,有大小合唱、器乐独奏,票价分为四五六毛三档。一个职工的月工资大约40块钱,拿出1%看场节目,很实惠。这样的音乐会雅俗共赏。老百姓太需要文艺生活了,周六演出,周五票就卖完了。

  很快,我们听到了邓丽君的歌。我很惊讶,歌还能这么唱。过了两年,又听到台湾校园民谣,主要是音乐人叶佳修的作品,比如《外婆的澎湖湾》《乡间小路》。歌是谢莉斯发现的,我俩骑着自行车,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她同学那里借回磁带,她记伴奏,我扒歌词,把几首歌“复刻”下来。

  我俩都很兴奋,觉得这些歌能翻唱,它们唱的是真挚的情感,唱法也自然。组成二重唱后,我俩做了很多尝试,用现代方式唱电影插曲;翻唱《红河谷》等外国民歌;还自己创作歌曲。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在北京就有了一群固定歌迷。

  在全国范围走红,是翻唱校园民谣后。在长沙巡演时,来了两位特殊客人。他们是广州太平洋影音公司的员工,耳闻北京有个组合唱得好,特地来考察。一看不得了,这俩人这么红。

  我记得特别清楚,1981年6月17日,我们到达广州,开始八天的录制。录一盘磁带800块钱,团里扣40%,还剩480元,我们一人一半。当时一般的磁带5块5,唱片公司给磁带定价6块9,说明对我们很有信心。果然捷报频传,不到一年时间,这盘磁带就卖了几百万。

  磁带就像当时的新媒体,全国发行,大小城市都能听到我们的歌声。以前是观众看了演出喜欢我们,现在变成先喜欢,再盼着演出。

  文艺作品是时代的产物。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到处是新气象。我们的走红,是跟上时代的脉动。一位和我同龄的青年给我写信,说自己曾去黑龙江插过队,回上海后做了胃切除手术,一度思想消沉,听了我们的歌,振奋了起来。还有人说,听着我们的《莫让年华负水流》考上了大学,当时刚恢复高考几年。

  那个年代文艺百花齐放。流行乐鼓励个性,没有统一尺度,各有各的风格。上世纪80年代,费翔、张明敏以及很多港台歌手陆续来到大陆。我们被称为大陆歌坛的第一代流行歌手,率先向大陆歌坛介绍了流行唱法,并形成了初步的流行演唱风格。

王洁实的直播间里,不少粉丝留言共忆旧时光。

  人生七十,重新回到人群

  走红的那些年,每次去单位,传达室就扔给我一个麻袋,说全是歌迷朋友的信。一开始,我还给歌迷回信,寄歌片和剧照,后来实在回不过来。

  现在在直播间里,歌迷问什么,我马上就能回复。我又一次感觉和观众们走得很近。

  直播间里的一些粉丝,刚开始喜欢调侃,问我怎么这么老还在唱歌?我说确实挺老咯,大家管我叫流行乐鼻祖,你说我老不老?还有人说,“眼睛睁不开了还在唱”,调侃我眼睛小,不好看。嗐,这么多年我也不好看。我就回答,我确实长这样,对人生有些事儿,还得睁只眼、闭只眼。

  我喜欢和网友们这样轻松交流。这几十年,演唱者和观众的距离变化非常大。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骑车去演出,观众也骑车去剧场,票价平民化,演出既是艺术欣赏,也是心灵上的交流。随着时代发展,演唱者离观众越来越远,明星变得高高在上,那种朴素的感情不存在了。

  从一场演出票价4毛钱到现在几百元或上千元的时代,我都经历了。从窗口到网络,人们买票越来越便捷。直播时代,又出现了“打赏”这种方式,观众自发送礼物表达心意,鼓励主播,更灵活地嘉奖演唱者的付出。如果不想买票,也能点开就能看,丰富的文化生活触手可及。

  更重要的是,直播让艺术工作者再一次走近老百姓,分享、交流。这一点非常好。我经常在直播间说,在这儿演唱,就像小时候胡同大杂院里的夏日联欢会,亲切自然。我是1952年生人,成长在北京东城的胡同里。大杂院有23户人家,集合起来三十多个孩子。每年夏天,我们聚在大院里联欢,自编自演节目。大伙儿其乐融融,没有贫富之分。

  我的第一个“舞台”就在大院里。街坊们坐在小板凳上听我唱歌,夸我唱得好。我的音乐启蒙也是在这里,站在别人窗根底下,听收音机里唱民歌。

  我把直播也看成是“个人演唱会”。每天吃完晚饭,散步到工作室,打开手机就能开唱。我专门制作了背景幕布,从网上找来自然风光图片,冲印出来,一幅不到100元。直播到第四年了,我也只有一个人。

  我现在也仍然是什么都唱,给老人唱新歌,给年轻人唱老歌。直播间里也有小粉丝,出生两天,爷爷抱着听。经常直播,让我在一线掌握了大众的喜好。他们仍然喜欢情感真挚的歌,真挚的作品才能经受时间的考验。

  每年我都给直播间里的老年朋友唱新歌。今年唱的是《李白的酒杜甫的愁》,去年是爱情歌曲《山茶花不懂白玫瑰》。这些新歌旋律舒缓,表达情感也细腻,他们很能接受。

  这就是通俗音乐的内涵,不局限唱法和风格。自己唱得舒服,别人听得舒服,就够了。现在在直播间,我也和90后、00后连麦。这几十年,通俗音乐变得更包容了,给音乐人更大的空间,让更多才华和个性充分展现。

  要用一句话总结从艺的几十年,我想应该是“变中有不变”。变的是年龄,是艺术形式,不变的,是艺术热情和对观众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