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长篇小说《滹沱人家》,我的灵感就来源于陆游的那首《小园》:“村南村北鹁鸪声,水刺新秧漫漫平。行遍天涯千万里,却从邻父学春耕。”
最早读到这首诗时我刚入伍不久,第一次出远门,又年纪尚小,身在异地思乡心切。这首诗的意境不但引发了我感情上的强烈共鸣,更将我的乡土情结转换成诗意的呈现。这不就是我家乡春耕的生动写照吗?回响于村南村北的鹁鸪声,还有刚插上稻秧的似镜面般的水田,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八百多年前的诗人就是为我家乡河北正定而创作的这首诗。然而几年后我从部队回来,因为滹沱河断流,村南的泉水停止喷涌,自此被誉为“正定小江南”的秀丽景色便从世上消失。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那几年,还非常天真地期盼着泉水复涌,再现那种“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以及鸟翔鱼跃的水乡景象。这是一种原生态的自然之美,我想,这也是久存于我心间的有别于他人的“乡愁”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与阅历的加深,我越发体悟到这首《小园》中那丰盈的意韵和蕴涵的人生沧桑,以及给人留下的广阔的想象空间和深奥的生活哲思。每次想到这首诗,故乡的人事便清晰地浮现于脑海,甚至成了我与故土的一种精神纽带。
正定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历史上一直是府、郡、州、县治所,辽金时期还曾两次建为国都。一千多年的漫漫时间长河,为她留下了众多雄浑、绮丽的文物古迹,历有“九楼四塔八大寺,二十四座金牌坊”之说。作为京畿一大重镇,正定人杰地灵,英才辈出,素称“藏龙卧虎之地”,其中汉代为国家统一大业作出卓越贡献的南越王赵佗,以及三国名将——被誉为“常胜将军”的赵子龙都彪炳史册。而历史文化的滋养,又让这块厚土文脉绵长,曾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宋代诗词大家范仲淹就诞出于此;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朴,他生命的大部分时间就在正定度过,其代表作《墙头马上》在这里完稿并且首演。因为独有的地理位置与人文环境,正定自然而然就成为我国元曲的发祥地。当历史进入20世纪70年代末期,生于正定古城的贾大山又以《取经》获得全国首届短篇小说奖而一举成名,并且以精美的短篇佳构享誉中国文坛,成为新时期正定一张亮丽的文化名片。
正是正定的良田沃野,以及曾经的泉水稻香,让我感受到了来自大自然的神奇与灵动;它和我的记忆相伴随,成为我文学创作的底色。而古城深厚丰饶的文化根脉,又使我的精神境界得以提升。这正是故乡对我的慷慨馈赠,我的生命与位于滹沱河畔的这块土地,已经紧密地联结到一起,成为一种和血脉亲情同等重要的情感。只有把这种心灵最深处的感情付诸笔端,才对得住这块养育了我又令我魂牵梦绕的热土。尤其是,我要让已经消逝的泉水与河流,在我的作品中永远流淌,让更多的人领略到她独有的纯净与奇美,并且了解那几代人的生存状态与精神风貌。如果还能引发人们对当今这个浮躁的商品化时代有所反思与警醒,则更令我感到欣慰。
当然,小说不光是景色描写和讲述故事,更重要的是塑造人物。人的命运不仅与自身性格相关,更与社会和所处时代密切相连。但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人性中的善良与自私、美好与龌龊、温暖与冷漠是永远存在的。我就是试图通过《滹沱人家》这部作品,围绕几户人家的悲喜人生和相互之间的矛盾纠葛与关系的变化,对有关中国农民的家庭、伦理、品质、智慧与创造力进行开掘,以此来探寻与表现人性在不同社会环境下的不同情状与变化的轨迹。当确定了所写内容之后,就是如何寻找最合适与恰当的表达方式。文无定法,不能“为赋新词强说愁”,在这方面我颇花费了一些心思。其实创作每一部作品,都是一个寻找与发现的艰难过程。既不能因袭前人,也不能重复自己,犹如爬山攀岩,唯其艰难,才更富魅力与挑战性。
需要说明的是,小说中的人物是作者对生活进行精心提炼与升华之后,再通过想象与多年的生活积累而塑造的艺术形象,并不是生活中具体哪个人。回头再看自己这部作品,里面的人物都似曾相识,但又的确不是我老家的哪一位,可是,他们的生活背景就是我出生并长大的那个地方,在那条长长的“扁担胡同”,在南低北高的“阳坡村”,甚至,他们走过的每一条路,在哪块田里劳作,我都非常熟悉。小说的主人公李新运时常来村西远眺阳坡村的那个地块,也是我曾经喜欢光顾的地方。就像小说结尾所描写的场景那样,站在那里,我也生发过和李新运同样的喟叹,其中不乏对现实的诸多困惑与忧虑。
正因为小说《滹沱人家》倾注了我对故土深厚的感情,所以,当最后终于脱稿时,我心里像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正如花山文艺出版社负责本书的责任编辑梁东方所说,这于我是一种“人生的慰藉”。我和东方是因多次编辑贾大山的作品集相识,并结下深厚友谊的,他的敬业精神与深刻敏锐的审美眼光,都让我十分敬佩与感激。此外,我还想用这部作品,谨向曾经扶持我走上文坛并且对我寄予厚望的恩师贾大山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