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翼堂》剧照
看了山东省京剧院演出的《燕翼堂》，我被深深感动。作品通过山东沂蒙一个经营民族企业的家庭百年来的遭遇，从耕读传家到忠烈满门，不仅反映了民族命运的曲折变化，而且表现出了民族精神在血与火中的淬炼，洋溢着高昂的正气。作品通过具有浓郁的山东地域特点的人物性格的塑造，表现了中国人的骨气！
曾经得到清朝皇帝御笔金匾褒奖的燕翼堂，传到第十五代掌门刘合浦手里，却赶上了风雨飘摇的时代。刘合浦虽然立下了“保刘氏一族，家业荣昌，人丁兴旺”的誓言，但军阀的压榨、日寇的入侵相继而来，靠忠厚的家风已无法支撑下去了。刘家的年轻一代得风气之先，刘合浦的二弟刘晓浦和儿子刘一梦最先参加共产党，为了坚持自己的信仰牺牲在军阀的屠刀之下；接着，刘合浦的女儿增韵和侄子增易，又踏着亲人鲜血染红的道路，加入到抗击日本侵略者的队伍中。过去常常把青年们的行为理解为对封建家庭的背叛，事实上更应把这看成是对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继承和弘扬。在刘合浦劝儿子一梦和二弟晓浦为了保命签下自白书时，一梦说：“爹，儿子不能报答您的养育之恩了，原谅我！您从小告诉我，燕翼堂的魂是忠、是信、是诚、是义。自白书我是死也不会写的。”燕翼堂的“魂”增强了他们坚持革命理想的精神力量。在刘合浦阻止女儿和侄子去参加革命队伍时，增韵和增易说：“小时候您教我们唱《满江红》。”“您曾说好儿女精忠报国。”“燕翼堂三百年屹立不倒，曾出过多少豪杰保家国。”他们正是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对这一传统家风的践行。增韵被敌人捉住，伪县长吴有为要用女儿的性命作为交换条件，逼刘合浦答应出任泰山道维持会长，使刘合浦陷于两难。增韵识破敌人阴谋，毅然撞向敌人的刺刀。她说：“爹，您不要为难，恕女儿不孝了！”她为革命而死毫不畏惧，但遗憾的是不能为父母尽孝了。中国自古有“忠孝不能两全”之说，把为革命事业之忠放在为父母尽孝之前，这是民族的大义。在这里我们看到，刘家年轻一代走向革命，是党的教育的结果，也是革命思想与传统文化的结合。年轻一代走向革命有其传统思想的根基；老一代在年轻一代的带动下，接受新的思想观念，也有其固有思想的基础，刘合浦从保家业、保人丁到决心毁家纾难，其思想的发展是自然合理的。
这一题材的选择和确立，山东省文化和旅游厅、山东省京剧院经过较长时间的酝酿和准备，2021年6月首演之后，院领导和主创团队又认真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和建议，对作品进行了锲而不舍的修改加工，艺术质量不断有新的提高。《燕翼堂》继承弘扬了20世纪60年代以来京剧革新的经验，使古老剧种在表现现代生活方面发挥了新的优势，舞台呈现出新的面貌。唱腔音乐有时代特色而又韵味十足。表演上也摆脱了以前革命历史题材戏的某些模式。刘建杰扮演的刘合浦经历了复杂的思想演变过程，他为了保住家业和人丁，开始是最大限度的“忍”，甚至于认怂，但我们从演员的身段动作中，始终可以感到有一股不屈的“气”在。忍让换不来敌人的仁慈，年轻一辈行动的感召和对革命道理的宣传，使他越来越接受了革命的思想。他同意了女儿去投身革命，而且感到惭愧，“刘合浦五尺男枉为须眉，论血性还不及增韵女儿身”。为了阻止侄子和女儿离家去参加革命，他曾狠心地挥动鞭子执行“家法”，显出了旧式家长的作风，但内心里有无法言说的苦衷：“娘，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今天放他们出门，您可能就永远见不着这帮孩子了”；在看到女儿被敌人打得伤痕累累时，他又忍不住老泪纵横，表现出作为父亲的最柔软的一面。前后几段唱腔表现出人物感情发展的不同层次。最后在敌人要把燕翼堂变成日本人的指挥部时，他下决心炸掉燕翼堂，毁家纾难，就使这个人物如一座雕像耸立在舞台上，表现出“泰山巍峨高万仞，一柱擎天东海滨”的品格。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丰满的人物形象。
刘栋扮演的刘增韵与我们在舞台上常见到的革命女性也不相同，她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是父亲的好女儿，奶奶的乖孙女。但在对敌斗争中，她又是如此坚定沉着。她冷静地分析形势，真正做到了视死如归，面对敌人的屠刀，她是如此从容！她要做革命的“一盏灯”，“一盏灯灭了，千万盏灯又会亮起来，直到太阳升起！”柔中有刚，刚中有柔，她的牺牲是悲壮的，又是壮美的！
吴雪靖扮演的刘高氏像所有的老祖母一样心心念念要保护好自己的子孙，但在国难家难来临之际，她的思想也与儿女们一起不断升华。儿子在决心炸掉燕翼堂时让她走，她坚决不走，“我是娘，家里遭难的时候，哪有娘丢下儿子自己走的？”她穿上“送老”的衣裳，和儿子一起“拿命守尊严”。“守住家风，守住气节，守住我燕翼堂忠厚传家三百年。”最后的这一段老旦的唱腔刚劲有力，这一形象在平凡中显出崇高。
晓浦、一梦以及管家庄墩、增易等戏虽不多，也都形象鲜明。老树着花无丑枝。在导演的总体把握下，《燕翼堂》在舞台呈现上体现了“一棵菜”的艺术精神，很好地表现出京剧的神韵、中国文化传统的神韵和时代的精神。从《燕翼堂》我们看到山东省京剧院、看到中国京剧艺术在守正创新中健康发展的光明前景！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所原所长、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