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溯至百年前那个贫弱落后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作为先觉者的文化巨匠鲁迅怀着沉郁悲悯的心情写了《祝福》这部烛照那个阴霾世态的不朽名篇。70多年来,改编自《祝福》的越剧、淮剧等戏曲剧种与话剧、电影艺术品类相继呈现于舞台屏幕之上,足见该作品深厚的文化底蕴与感召力。鲁迅曾经说过,他的作品不大适宜做成戏剧。如将《祝福》等以第一人称书写的短篇小说构建立体的戏剧场面,必须发挥戏剧家的艺术创造力。
新版评剧《祝福》既尊重小说原著,又力避此前诸多改编之作的套路,展现了创作团队的匠心与锐力。作为今人与百年前鲁迅的一次对话,我们看到二者更加贴近了,或者说剧作更加体现了彼时鲁迅的本意。在百年前的中国社会情境下,剧中的人物均拥有各自行为的合理性:家境不富裕的祥林嫂丈夫去世后,其婆母为了有彩礼为次子娶媳,令其改嫁情有可原无大错;作为其时尊贵绅士之家的鲁四老爷能收留两嫁丧子的祥林嫂做佣工,当属宽容的了,怎么能再令其参加祭祖呢;劝说她到庙里捐门槛赎罪的柳嫂本是善意;庙祝要钱是必然;众村妇对不时念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的半疯癫状态的她讥笑嘻闹,也只是不够厚道而已;儿子被狼吃了之后,小说中只写了“大伯来收屋,又赶她”几个字的贺老大,亦非恶人。就是这样一幅似乎平常的社会情景,一群芸芸众生,却造成了祥林嫂悲剧的一生。祥林嫂沦落为乞丐,冻饿而死,而鲁镇的人们依然放鞭炮、燃香烛、迎福神。根源在哪里?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时势造成中国农村的贫穷、落后,是千百年来封建观念对人们思维意识的禁锢戕害,造成“集体无意识”般的愚昧。要制止悲剧的发生,只有唤醒民众,改造国民性,重塑昂扬向上、充沛着勇于创新的民族魂魄。身为革命者的鲁迅在此将自己悲悯哀痛的情感深深地沉潜于悲剧的述说之中。在这里,我们感觉到了剧作对原著小说深层内蕴的开掘、对鲁迅精神的求索。诚然,剧作的这种努力尚在路程中,企瞻着它更为光璨的前景。
剧作在情节结构与场面铺陈中强化丰富了祥林嫂改嫁、丧子、自赎、被拒祝福、悲诉命运的情境蕴藉与艺术张力,成功地实现了由文学到戏剧的样态转化,展现了评剧艺术的斑斓景观。该剧演员阵容整齐,对戏剧情境的营造、人物性格的把握到位准确,较好地体现了在生活化中追求规范的现代评剧的艺术品格。主演王丽京的表演由亮丽走向老到,对人物内外、形神、张弛的体验与表现趋向着更高的美学境界。祥林嫂这一人物形象,按通常的风格路数,更适合白(玉霜)派,与新派存在一定的错位。可贵的是王丽京等主创能从人物出发,按照人物的性格情感状态发声运腔,塑造人物的音乐形象,在不似中求似,在创新中保持新派的艺术本色。对此,一些资深的新派观众可能不满足、不过瘾,这是应当予以理解的,是艺术的本质需求。新版评剧《祝福》舞美采用版画意象,与全剧营造的抑郁深沉厚重抒情的总体风格也是协调的。
(作者系中国戏曲现代戏研究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