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十字街头》剧照 高尚 摄
在电影与戏剧彼此竞争、相互渗透的历史中,它们毫无疑问都在讲述故事,都在思考分析世界和描摹人性。1937年,沈西苓导演的电影《十字街头》为中国电影史上的经典作品。去年,国家大剧院邀请导演黄盈创排话剧版《十字街头》,黄盈通过深度解读与灵活拆解原作,用崭新的话剧表演形式重述84年前的电影故事。日前,话剧《十字街头》在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上演,致敬艺术经典的同时链接当下日常生活,鉴照观众的精神世界。
电影《十字街头》描述了上海4个大学毕业生亲密挚友——老赵(赵丹饰)、阿唐(吕班饰)、刘大个(沙蒙饰)和小徐(伊明饰),在民族危亡、前途迷惘之际各自做出不同的选择:刘大个赴东北抗战,小徐颓废自杀,老赵和阿唐苦中作乐,努力工作糊口,做着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另一条情节是老赵与隔壁新来女房客杨小姐(白杨饰)的恋爱发展线,杨小姐在纱厂上日班,老赵在报社当编辑值夜班,两人平常碰不到一起,只因上下班在电车上相遇而互相钟情,但他们却不知爱人原来近在咫尺,只知道每日与隔壁讨厌的房客作对作战。老赵为报道纱厂女工实况采访杨小姐并在约会中得以互诉爱慕,然而他们最终都失业。青年人徘徊在十字街头,看到报纸上小徐自杀、刘大个抗战大捷,他们决定生活下去,必须“像大个一样”,要继续并肩向前走。沈西苓借老赵在报社说出“我有我的人生观,值得做的事情总应该去做”这句话点明了自己的事业理想。在制作电影物质条件极其贫弱的时代,《十字街头》表现出拍摄技巧与内涵上的丰富动人。
如今,《十字街头》的故事为什么值得重新讲述一遍?又要怎样讲述才能不辜负新时代的眼光与技术?黄盈在《〈十字街头〉导演手记》(以下简称《手记》)里解释了他的导演思路和工作方法。对未来的彷徨、对人生的困惑是都市青年共同的苦恼,电影《十字街头》给出的答案是:做有意义的事情!往前走!而舞台上的话剧演员有时跳出角色,向观众解释电影这一段为什么被审查、被删减了,有时停下来阐释沈西苓、赵丹、白杨、吕班、伊明,以及片中曲《春天里》的词作者关露、作曲家贺绿汀等人的青春和奋进的人生,他们各自的人生都完成了有意义的使命,值得追念和敬仰。话剧演员停下来提问、自问自答,然后继续扮演,这种跳进跳出的方式让观众感到演员与自己一样站在同一地平线上阅读历史并完成表演工作。演员和观众一起阅读的不仅是电影中可悲可爱的小人物身上的历史,还有20世纪30年代的动荡和悲苦,还有沈西苓、赵丹们的人生史,影片及影片相关的时代人物作为一个更宏大的整体在朝我们涌来,展示出一种真实的力量,似乎观众也是参与其中的一分子,于是我们不禁思考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在种种看不见的“十字街头”要怎么走。这大概是黄盈解读经典作品希望达到的目的:鼓励青年人走出彷徨,积极乐观地寻找生活的答案。这也是现实主义戏剧的理想:启示人们从故事中获得反思能力,无论是反思社会历史或是人的命运。
既然电影里失业青年的人生故事值得再讲一遍,怎样用话剧方式来讲故事呢?《手记》中表示,使用了拆解电影影像重构叙事的方法,舞台底幕是由许多弹力白幕布拼接的一块大型投影幕,旧影像投射其上,有时是黄浦江边,有时是放大的字迹,演员甚至可以穿越影像灵活地进出。最聪明的道具是可拆分的有轮子的有轨电车,当演员推动手里的部件旋转奔跑组合成一辆电车后,他们就坐车上班下班,旧上海街景在底幕上移动着,他们穿梭在过去与现在的时空里。他们既是1937年电影里的人物,也是今天话剧人物的新模样。电车部件里还藏有可移动的两块小型竖屏投影幕,左右投射出杨小姐和老赵房间的特征物件,以区分两个房间的表演区域。更大胆的是,演员扛着摄影机实时拍摄两人相遇时微妙表情和手部触碰的动作,投射在这两块投影幕布上,运用了多媒体视觉呈现。有时大底幕映照出电影旧影像,小竖屏出现放大的实时直播表演,话剧中老赵和杨小姐正在台上表演,他们的眼波流转、欲言又止也正在成为电影。过去曾有人说,银幕战胜舞台表演的“杀手锏”在于拥有特写技术,而当多媒体运用到戏剧表演中去时,观众的凝视角度受到多层次的强烈召唤,无疑得到了更多的时空感受。当然,话剧运用数字媒体技术似乎是双刃剑,又似乎是电子产品席卷人类生活的大势所趋,用得不好时,会令观众的感官支离破碎;用得好时,情感暗涌的非物质性被捕获成物质赠送到观众眼前,刹那变为永恒。话剧《十字街头》以致敬老电影为基础,老赵与杨小姐的相遇、约会和勇敢相爱被实时放大,微观的凝视实在考验着话剧演员的演技,他们身心投入的脸庞令人印象深刻。这时,电影中的话剧、话剧中的电影似乎在互相讲着故事,是一个老故事,但又是一个无处不在的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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