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胡孟祥,就让我想起1984年隆冬的一天。当时,《石油管道报》召开一次石油天然气管道局系统宣传干事与特约通讯员座谈会,其议题就是想听听来自基层的建议,如何办好这张报纸。会上有个人发言:“《石油管道报》坐落在廊坊,廊坊靠近京津地区,首都北京是全国政治文化信息中心,这里是大师名家的汇聚之地,如何借用这一优势来办好《石油管道报》,其中大有文章。”讲这个话的人,就是胡孟祥。他的讲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会后,我找他谈话。
“你从哪个单位来?”
“潍坊胜利输油公司。”
“是公司的宣传干事?”
“不是。”
“是报社的特约通讯员?”
“不是。”
“那你怎么参加了这次座谈会呢?”
就这样,我一问,他一答,算是第一次初识。交谈中得知,他是胜利输油公司潍县加油站的一名加热炉工,临时借调公司工作。
这次谈话,我还了解到他1958年参加临清市文工团,1961年考取济南军区政治部前卫文工团,1970年转业胜利油田,当过采油工、电工、加热炉工,在油田生产第一线干了14年。他有山东大学历史函授大专学历,还在山大脱产进修一年。
“到我们报社来吧,我帮你调动工作。”胡孟祥一听,激动得热泪盈眶。后来我才清楚,他所以如此动容,是因为积压在他心头的事太多了。大约过了一个多月,记得是春节刚过,他只身来到廊坊,开始了记者生涯。
我们报社大多是20岁左右的青年人,此时的他已过而立之年。当时没有电脑,画版样是个手工活。编采人员也没有严格的分工,是记者也是编辑,是编辑也当记者,这是从战争年代学来的,这种“编采合一”的办报模式,锻炼了一代又一代的新闻队伍。胡孟祥从头做起,不到两个月,便走上了编采岗位。
1985年2月,我报创办了一个增刊《蜂花》,这是个文化副刊,我让他与另一位编辑来负责。2月15日,第一期《蜂花》与读者见面了。刚一露面就让人觉得新奇,因为刊头题字的是大诗人臧克家,题词的是大作家楼适夷,还有曲艺大师高元钧也写来了祝词。征集题词的人就是胡孟祥。
作家梁上泉题字
1985年12月间,河北省举办了一场曲艺标题晚会《欢乐的婚礼》,他作为报社记者,受河北省曲艺家协会的邀请,对此进行了独家专访。胡孟祥撰写的《新颖独特风趣活泼——标题曲艺晚会〈欢乐的婚礼〉观后》一文,刊登在1985年12月22日出版的《河北日报》。
胡孟祥在来报社的一年间,陆续在我报发表了《“笑星”的压力与追求——劲松公寓访姜昆》《一腔激情放歌喉——访电视剧〈四世同堂〉的独唱小彩舞》《三十年心血绘油龙——访李季夫人李小为》《抗战烽火中的文艺战士——访著名作家何迟》《为赵树理建碑的前前后后》等近十篇稿件。他的一些文稿,譬如《瞿秋白与曲艺》《老舍与山药蛋》《抗战“武老二”杨星华》《〈讲话〉指引下的新说书运动》等,还不断见诸于《经济日报》《天津日报》《曲艺》等报刊,《农民日报》还为他开辟了一个“说唱百家”专栏,登载文稿数十篇。
1987年5月,适逢我报创刊十周年,为庆贺这一活动,我派胡孟祥赴京,请文化艺术界的名家为之题词。赴京前拟了个名单,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不仅一一进行了专访,还超出了我的预料。这里,我记下先生们的大名:曹禺、臧克家、楼适夷、廖沫沙、谢添、侯宝林、胡絜青、石祥。侯宝林不愧为相声大师,其题词也带几分幽默:“畅通无阻”。军旅诗词作家石祥不仅题写了贺词,还撰写了《石油管道工人小唱》,先生还亲自找作曲家唐诃为之谱曲。为答谢先生,胡孟祥以“本报记者”的名义,撰写了一篇《阳春记念日 芳心点点红——名家题词随感》,刊登在1987年5月6日出版的《石油管道报》。
在庆贺我报创刊十周年之际,还编辑出版了一本石油文学征文集《开江之前》,我让胡孟祥与另一位编辑做主编。为出版这部文集,他多次奔赴北京,再次请臧克家题写书名,请作家魏巍题词、苗培时作序。在不到3年的时间内,大诗人臧克家为我报3次亲笔题字,这在新闻界是少有的。
到了1988年,胡孟祥仅用4年的时间,就被河北省高职评委会评为艺术理论副研究员,还加入了中国曲艺家协会、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中国石油报》还聘他为特约记者。
1989年间,他被借调到北京,协助时任中国延安鲁艺校友会会长金紫光先生编著《伟大的长征》《延安文艺丛书》。就在这一年,他主编的一套“东方说唱艺术系列丛书”由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这套丛书花费了3年多的时间,他曾两赴延安、三进京城,对韩起祥进行面对面的采访,撰写了《韩起祥评传》一书,被编入“东方说唱艺术系列丛书”。在这一编纂、创作过程中,我给了他力所能及的帮助。
1990年4月,《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通过发布,胡孟祥创意实施“情系港澳神州万里行”文化活动,并把此事告诉了我,希望得到支持,这给我出了个难题。我知道像这样的文化活动,没有几年的功夫是不可能完成的。支持不支持呢?最后我决定给他照发工资,减轻生活上的后顾之忧。这样的做法引起了一些非议,有人说:“胡孟祥这是不务正业”,还有人讲:“他拿着报社的工资不来上班,成何体统!”见此情况,报社召开了一次会议,我谈了如下看法:
胡孟祥搞的这次万里行文化活动,看起来这与我报没有直接关系,可是,这个活动饱含着浓浓的家国情怀。港澳回归是中华民族的一件大事,它承载着国家的记忆、中华的荣辱,所以我支持他。我讲点他的故事。1979年,他在潍县加油站烧加热炉期间,为提高自己的学识,一边做工、一边自学,报考了山东大学历史专业函授大专班,据我所知,这个函授班的学员是清一色的高、初中历史教员,惟有胡孟祥是来自生产第一线的工人,他以高分的成绩取得了大专文凭。紧接着,他又去山大历史系进修一年,还选修了说唱文学。原单位认为,他去山大进修历史,与输油管道不沾边,于是就扣发了他一年的工资。在断绝生活来源的情况下,他每天只花一两块钱维持生活,完成了一年的进修学业。1983年秋,山大学习归来,他又回到了原单位去当加热炉工。我觉得,像他这样有学历的人,不应该去烧加热炉,应发挥其特长。于是,我把他调来报社。
到报社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落实政策。如果说当年他在潍县加油站当加热炉工与山大进修历史没有关系的话,那么,他来到了报社,当上了石油战线的一名新闻记者,学业有了用场,扣发的工资应该补发。经协调,原单位给他补发了工资。到报社后,他的工作能力大家都看到了。我常给大家讲,做记者要有三个条件,一是要有政治头脑,二是要有平等待人的态度,三是要有勤奋好学的精神,这三条他都具备。眼下,他要搞“情系港澳神州万里行”,大家想想看,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他1990年的今天就要搞万里行,这显然是个超前的创举,我们要扶他一把,成全其夙愿。再说,他一旦成功了,我们报社也有脸面。
转眼到了1993年,胡孟祥找到了我,谈他3年来如何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如何拜访了一批艺术大师。临别时,又讲了另一件事:“我拿着工资不来上班,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还给社长增添了麻烦,不如我提前内退,既保证了我的生计,也给你减轻工作压力。”我觉得他说的在理,就给他办理了内退手续。
其后的日子里,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到了1996年底,他的万里行活动终于告一段落。7年来,他北达北极村,南赴天涯海角,东走图们江,西到伊犁河,前后拜访了数百位文化艺术大师与名家,留下了数百件艺术珍品。1997年春,由山东省委宣传部与潍坊市委联合主办,在济南成功举办了“情系港澳神州万里行艺术珍品展”。展出期间,时任山东电视台编导祝丽华,受山东省委宣传部的委派,开始拍摄追踪记录胡孟祥万里行的电视专题片《夙愿》。香港回归前夕,该片在中央电视台、山东卫视台播出后,在社会上引起不小反响。1997年5月间,“情系港澳神州万里行艺术珍品展”在中国革命博物馆(现为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廖汉生出席开幕式,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雷洁琼发去贺信。新华社为此发了专电,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也对此进行了报道。他“踏遍神州圆一梦”的故事,还引起《大众日报》《解放军报》《工人日报》《中国艺术报》《中国文化报》《人民日报》(海外版)等主流媒体的关注,纷纷宣传报道。他家乡出版的一部《临西图志》,曾用十多个版页对其进行评介。胡孟祥成功了。
2011年间,他重走万里路去“掌印天下”,先后掌印了红旗渠、掌印了雷锋班、掌印了老红军、掌印了铁人钻井队,其后还掌印了梁家河。他半生效仿徐霞客,曾两次身背行囊,从山东启程奔赴南阳岐村徐霞客故里,留下了《徐霞客故里行》诗词一首:
胜水桥头一叶舟,离别老母四方游。
船打太湖运河水,金沙江畔溯源头。
激流勇进闯艰险,浪迹天涯不言愁。
一生漂泊江湖上,千古奇人唱风流。
这首诗写的朗朗上口,读诗思人,我们不仅看到了一个浪迹天涯的徐霞客,还看到了作者自己。这首诗刊登在2010年11月出版的《徐霞客研究》第21期。
徐霞客给了他前进的动力,这位被世人誉为“千古奇人”的“游圣”,还有一部“千古奇书”《徐霞客游记》 。胡孟祥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出版过一本《苦旅文化》,高占祥亲笔题词:“苦旅文化独行侠”。舒乙为该书作序时,曾以《走进文艺殿堂》为题,连用六个排比句进行点赞:
是本了不起的书;
是本好看的书;
是本有实货的书;
是本下了功夫的书;
是本丰富的书;
是本有个人体验的书……
我觉得舒乙先生对《苦旅文化》的评价,同样适用于这部《鲁艺春秋》三部曲,并且以更宽泛、更深邃的思想层面,架构起一座延安文艺30年的文艺殿堂。
胡孟祥是一个农家子弟,少年时放牛、割草、拾棉花,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在自家的小院内种些小树苗,看着小树一天天长大,幼小的童心就是在故乡的这片黄土地上生根发芽。他没有忘记家乡的养育之恩。2002年,他的家乡连年遭受大旱,就连吃水都成了问题,母亲临终留言:“孟祥,只要有条件,就给咱村打眼井。”为了实现母亲的心愿,他把一幅收藏多年的黄胄画的《五驴图》变卖,自筹资金10万元为家乡打了一眼深井。当清澈的泉水流经乡亲们的家门时,他跪在母亲坟前,眼含热泪一表情怀:
泉水甜,井儿深,
继承母愿报养恩。
儿走千里父挂牵,
天涯海角连乡亲。
都说月是故乡明,
村是港湾家是根。
但愿溪水荡清波,
地满硕果乡满金。
这首《家乡情怀》的诗,他特请书画名家孙大石题写在宣纸上。他还写过《大运河》《我是运河一把桨》,同样展现了家乡情怀。在万里行途中,他还留下了《行吟歌》《梦》《旗》等诗篇。
见过胡孟祥的人都知道,看他那身打扮,既没有作家、艺术家的派头,更不像西装革履的大款,倒像是一个从山村刚刚走出来的农民工。然而,却有人说他是“亿万富翁”,还有人说他是“抱着金饭碗要饭吃”。他是家藏斗金,但不是真正的黄金白银,那是艺术大师们留下的书画珍宝。尽管这些珍品价值不菲,可他觉得,这不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它属于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产,应当在适当的时机捐献给国家。他已经向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现代文学馆、山东大学图书馆、延安大学档案馆等单位无偿捐赠藏品近百件。
《鲁艺春秋》封面
我与胡孟祥的交往,如果从1984年第一次见面算起的话,至今已有36个年头,称得上是深交的知己。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领导与被领导的上下级关系,论年龄,我比他大几岁,我视他为兄弟,他尊我为兄长,我们是同志加兄弟的关系。
去年七月间,他来家看我,手提两个自制的大瓷瓶,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说:“李社长,我在捏制瓦当,三年捏了三百多块。”“啊?”听后,我好奇地问:“怎么,又玩起了泥巴?”他接着说:“这种技艺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从内容到形式没多大变化,我进行了创新,把瓦当‘立’了起来,变成了一组组微型雕塑,用的都是《习近平用典》的词。”“好啊!”我又劝他说:“不过,年龄也不小了,要注意身体。”“没事!”说后,又调侃一句:“我是老人的年龄中年的身,还有一颗青年人的心。”他一直保持这种乐观豁达的心态。
胡孟祥是个性情中人,每次见到我就说,在什么地方他又遇到了某某一个贵人,谁谁谁又支持了他。这次见面又讲:“祝丽华说,没有李秋明就没有胡孟祥。”“唉,可不能这样说。”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赶上了好时候,习近平总书记不是说么,‘生活在我们伟大祖国和伟大时代的中国人民,共同享有人生出彩的机会,共同享有梦想成真的机会,共同享有同祖国和时代一起成长与进步的机会。’一个人离开了社会的大环境,一事无成。你那篇《“彩梦文化”在中国》,不就是从中国梦里悟出来的吗?”一提中国梦,他又打开了话匣:“没有中国梦,就没有‘彩梦文化’,没有新时代, 《鲁艺春秋》也不存在了。我是新时代的受益者。”
胡孟祥心系祖国、心系时代、心系领袖,用自己的文学艺术创作实践,打造了一个中国梦里的出彩人生。祝愿他在前进的道路上岁岁如意、年年春秋。春秋的如意,鲁艺的春秋。
(摘自《鲁艺春秋》,胡孟祥著,辽宁人民出版社2020年1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