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兰考县堌阳镇徐场村村民在制作古琴 牛原 摄
正是泡桐花盛开的时节,我驱车去了兰考,打开车窗,泡桐花的香味便飘了进来,下了车,便走进泡桐花的海洋,我在这让人如痴如醉的花海里穿行了一周,拍下了许多笑脸,录下了许多笑声,最后,我到了徐场村,访问了这个以制琴而名扬天下的平原小村庄。
从通往黄河边的大路上往右一拐,是一条光洁的柏油道路,道路两旁,是万亩泡桐林,穿过泡桐林,面前出现一个宽阔的乡村广场,青砖铺就的广场上,停放着一排汽车,从车牌号上可以看出,这些车来自全国各地。
广场东侧,是一面琵琶状的砖瓦混砌墙,墙上写着一行大字:
中国民族乐器村 徐场
这一行字名符其实。因为琴,因为名气,来徐场村参观的人络绎不绝,于是,乡里专门为这个村庄配备了一名讲解员。
讲解员叫李梦晨,高个子,利落而又新潮,披着长发,就在广场等着我们,见到我握了一下手,然后手朝那一排车一摆说,“看见没?这都是外地来买琴的,我们村子不大,却是全国制琴行业的核心地之一。”
这时候一只喜鹊从广场上空飞过,一跃一跃的,李梦晨笑了,“看见喜鹊我就想起焦裕禄书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徐场村能有现在这样子,全靠了焦裕禄书记,他带领全县人民栽种泡桐,为了抗风沙、治盐碱,才有了兰考大片大片的泡桐林,没想到,泡桐树长大了,成片成林,墙一样立在兰考大地上,不但坚强地挡住了风沙,而且树的木料也成了气候,兰考的泡桐气孔均匀,轻而且不变形,是上好的制琴音板材料。有了材料,才能谈到兰考的制琴业,也才有徐场村的兴旺日子。”
我不禁想起了县城东边的焦桐,那是焦裕禄亲自栽种的,现在已有50多年的树龄,树干粗壮挺拔,枝繁叶茂。
李梦晨带我们一家一家地走,让我们看了一家家的琴房、木料房、制作间、刷漆间,让我们看了各种各样的琴、瑟和筝,还有琵琶等弹拨乐器,说到高兴处,特别是说到不同琴的音效时,她会亲自弹几下。
在这期间,她向我们叙述了徐场村发展琴业的经过。
泡桐树成材后,兰考人把伐下来的泡桐树用来做风箱,因为不走型,所以风箱密封性好、风大,而且木质轻、易搬运。除了风箱外,泡桐木做的箱子柜子和办公器材,都因为轻和不走型受到人们喜爱。
20世纪80年代,一位上海乐器师傅发现,兰考的泡桐板材十分适宜做乐器。这位乐器师傅在徐场村找到了从事桐木板材加工的代士永,希望他能够为乐器厂提供泡桐木板。代士永当然一口答应,因为师傅给的板材价格很好,几乎赶上做风箱的价格。
很快,有心的代士永发现,给上海乐器厂供应泡桐木板,一方只给几百块钱。而厂里用小小一片泡桐木做音板,做出的古琴就卖3000多元,而一方木头,就能做几百个古琴音板。
他就动了脑筋,想请上海师傅到兰考做古琴。
师傅是工程师,不好意思驳这个农民兄弟的面子,就说:“做琴,不但要泡桐,还要紫檀木呢,这是统购统销物资,物资部门不可能批给你这种木头,再说价格也贵,买不到也买不起。”
上海师傅没想到的是,代士永倾全家甚至全村之力,买到了。
上海师傅只好说:“我到了兰考,就会失去上海的工作。”
在当时,上海的工程师在人们心里是美差,谁舍得丢掉?
代士永随即拿出两万块钱给他。
那时候两万块钱是巨款,师傅自然被他感动,跟他来到兰考,在代士永家开始做古琴。
代士永叫了两个儿子和村里的几个小伙子一起学。这些年轻人从小生活在风沙盐碱内涝肆虐的兰考,自然是不分昼夜地学。两年后,大家都掌握了做古琴技术,加上师傅是上海名师,古琴是名师教导下做出来的,销路大好。
现在兰考的古琴,是中国名牌,每年销售20多万台。还有音板,兰考特有的沙地长出的泡桐,做出的音板有极强的共鸣,所以中国音板市场的98%,由兰考供应。
如今,代士永看着兴旺发达的兰考古琴业,欣慰地驾鹤西去,而他的儿子,已经成了制琴大师。
在导游李梦晨的带领下,我们去了代士永大儿子代胜民的古琴店。驻足于一个整块桐木掏出来的巨大的七弦琴前,代胜民随手在琴上弹拨一下,琴声立即从掏空的内腔里冲撞回旋而出,始如空谷鸟鸣,接着就是百鸟朝凤。
我当下被琴声迷住,屏气凝神,静静地目视前方,如同看着缤纷多彩的音乐“丝絮”……
代胜民谈到焦裕禄,感慨万千,说:“没有焦裕禄书记,就没有我们的制琴业!”
李梦晨对我讲,兰考人民把焦裕禄的精神贯穿到行动中,他们思想开放,绝不保守,为了扩大古琴产业的销路,兰考与阿里巴巴的“农村淘宝”开展合作。通过阿里巴巴,兰考的古琴不仅卖到全国各地,还漂洋过海卖到了新加坡、美国和韩国等地。越来越多的当地人开起了网店,销售古琴。
85万人口的兰考,目前全县注册的古琴生产企业有187家。此外,还有超过200家网店,通过以“农村淘宝”为代表的阿里巴巴线上平台销售古琴、古筝。
目前,村里60%的村民都开有制作民族乐器的家庭作坊,剩下40%的村民也几乎都在村里给这些作坊打工。乐器生产企业已发展到52家,民族乐器生产的从业人员达1000多人,吸纳贫困家庭劳动力160余人。民族乐器产品主要有古筝、古琴、琵琶,并形成了一条比较完整的产业链,年产各类乐器52440台(把),年产值达9500万元,产品销往全国各地,并销往新加坡、台湾等国家和地区。
从代胜民的乐器店出来,走在徐场村的大街上,李梦晨给我讲了一个美丽的故事。一个因琴而结缘的故事。她带我们走进了一个整洁而又别致的院落,墙上有花絮垂下来,树上的叶子把阳光摇晃得闪闪烁烁。
随着李梦晨的呼唤,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从堂屋迎了出来。他叫徐雨顺,村里人称呼他为徐老大。徐老大后面跟着他的大儿子徐冰。
徐雨顺带我们到了堂屋,便见屋子一侧,放着一张巨大的茶台,徐冰立即给我们沏茶。我问徐雨顺:“这茶台是什么木头?”徐雨顺笑笑:“红木。”我大惊:“红木,这值几十万呢!”他点点头:“这是做琴帮的必需品,在这儿用着,也等于晾着,几十年后,就是做琴的好料了。”
说得很随便,却让我了解了做琴人的战略布局。
通过交谈我知道,徐雨顺在村里威信很高,所以人们才形象地称他为徐老大,因为他着迷于琴的制作,对琴的制作技艺掌握得扎实准确,而且他能够不断地发掘新的制作技艺。更重要的是,他培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是1991年出生的徐冰,大学毕业后回家跟父亲开始学习古琴的斫制和演奏。古琴的制作工艺复杂,从选材到上弦要经过几十道工序,制作一张精良的古琴需要历时两年。从2014年开始,徐冰先后赴北京、天津、上海、广州等地学习古法斫琴技艺,并在每一道工序上都做到一丝不苟,所以,他做的琴深受客户喜爱。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一个客户来拿琴。徐冰从墙上取下一把,往盒子里装,我便问客户:“是随便拿一把还是……”“不不,早就看中了,在这儿挂着,钱凑齐了,就来拿。”我问:“这个村的琴这么多,你咋就选中这把有点贵的。”“这我知道,琴和琴不一样,我就喜欢这琴。这徐冰制的琴,一弹,有苍凉的味儿。”我正想着苍凉味儿,徐老大开了发票,一看,三万元。
那人拿着琴,欢天喜地地走了,我问徐冰:“你家一年能卖出多少张?”“100张左右。”
李梦晨告诉我,刚才她对我说的美好的故事,发生在徐冰的弟弟徐亚冲和一位姑娘卫晨欣身上。
见到徐亚冲和卫晨欣时,他俩正在凤鸣湖边弹琴,检验琴在空旷处的效果。
听说我要写他俩的故事,徐亚冲说:“我们的认识也是偶然。她从小学古筝,大学是在厦门理工和台南医大上的,学的音乐工程和古筝专业,大学毕业后在西安。兰考做民族乐器的多,很多乐器厂邀请她过来做音色鉴赏,不好的改进,好的录视频宣传。2017年5月份,她受乐器厂邀请来兰考,路过我们村,觉得这个村古色古香,还不错,参观一下吧,然后路过我家小院,我当时就在旁边的琴房,以为有老师来买琴,就开始弹琴。她一听觉得不可思议,就循着琴声进去了。”
徐亚冲一笑说:“一开始是唠唠家常,聊聊古琴、古筝,能不能合作之类的话,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后来她又来兰考出差,因为日子是‘6·18’,厂家需要网络促销宣传,‘双十一’当然也要请她来,做直播,录视频宣传。每次来,我们都有接触和沟通,一来二去,就走到了一起。”
我笑了:“后来你是怎么表白的?”李梦晨语言利索:“是2018年,桐花飘香的季节,徐亚冲鼓起勇气把卫晨欣约到了儿时常去的泡桐树下,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我不禁问:“怎么捅破的呢? ”卫晨欣脸一红:“我去寻他,他在泡桐树下,面前是一张琴,也没看我,只弹琴。”“啥曲子?”徐亚冲低下头:“《凤求凰》。”卫晨欣抿嘴一笑,浅浅的:“他无语地弹完,我明白了,就过去和了一曲。《长相思》。”
我不禁感叹:“太浪漫了!”随着问:“能再弹一遍吗?”
于是,在兰考的凤鸣湖畔,在春天的花香里,在轻轻拂动的芦苇丛边,在野鸭子游起的涟漪旁,两个年轻人坐在阳光里,弹奏了一曲春天的爱情故事。
在这美好的乐曲声中,我不禁想到了习近平总书记的词:《念奴娇·追思焦裕禄》,禁不住吟诵了最后一句:
“绿我涓滴,会它千顷澄碧。”
弹完了,两个年轻人却没有站起来,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我问:“想啥呢?”
徐亚冲说:“我在弹的时候,就想着,焦裕禄书记的英灵肯定在听着这美好的乐曲。”
卫晨欣说:“焦书记听到我们的曲子,心里肯定很高兴,所以我弹的时候,就觉着焦书记坐在我面前,微笑地听着。”